文_姚宏越


泰戈爾與中國友人在一起。右一為徐志摩,右二為林徽因。
印象中,一直有這個說法,說徐志摩去世前,曾和胡適之或梁任公或其他什么人鄭重地說了,日后要安心做一點學問,這也迎合了他的恩師在他與陸小曼婚禮上的訓話。不過我對徐志摩此語頗不以為然,一個賤皮子想安心做點學問太難了,國內不會給他一個劍橋,陸小曼不會給他一個劍橋,徐志摩的大名也不會給他一個劍橋。
現在我們都知道了,徐志摩早年要做一個漢密爾頓,這顯示了他青年時的理想和抱負,但問題在于徐志摩的理想和抱負太多,無論是漢密爾頓,還是布爾什維克,都只能影響他一時,或者無法始終占據他的思想,所以我并不認為他早年要做一個漢密爾頓,就一輩子要做漢密爾頓。看看他的求學歷程吧,在國內時學的是法律,到了美國先學歷史,再學政治,最后到了英國學經濟。這樣頻繁地更換所學專業(yè),就算在當時算不得什么,但只要知道了他是如何離開美國的,你就明白他有多賤了。關于這件事,他自己在《我所知道的康橋》一文中說得很明確,他為了跟二十世紀的伏爾泰——羅素認真念一點書,放棄了繼續(xù)在哥倫比亞讀博士的機會,買了船票,到了英國。記得誰曾將當時留學歐美的中國學生分為兩類:一類是看重學歷,含辛苦讀一心想得個博士學位;另一類則是更看重學問,如陳寅恪等人,不考什么博士,一心只希望多讀點書。而徐志摩的情況卻頗為特殊,言語間看得出,他是想拿博士的,可偏偏他又看中了羅素。然而運命卻和徐志摩開了個玩笑,正在他準備赴英之時,羅素卻正在準備到中國來,所以二人腳前腳后,無緣師生。就這樣,徐志摩的第一次賤舉,以失敗告終。

林徽因和徐志摩與泰戈爾在一起。
徐志摩的第二次賤舉就更為人所熟知了,這次賤舉對他的影響甚至可以套用他自己的名言——他此后的周折,大都尋得出此事的線索——他愛上了林徽因。當時林徽因剛剛十六歲,隨父林長民到英國,在一所英國中學學習。徐志摩后于林徽因抵達了英國,并進了倫敦大學政治經濟學院,此后沒多久,二人見面了。我很不想說當代中國人是一個缺乏浪漫的族群,雖然事實如此。在我心中,徐志摩與林徽因的初次相見,實在算得上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時刻,其意義遠遠超過了很多國家領導人之間所謂的歷史性見面——二十世紀不死的時間。
與林徽因相比,一個劍橋的博士,對于徐志摩來講實在太微不足道了。可憐徐志摩沒有贏得與林徽因的婚姻,所以我們在此惋惜徐志摩與劍橋博士的失之交臂。如果一場悲劇的可悲之處只能從比較中誕生,那么這種悲劇也就算不得什么了。但是徐志摩還失去了張幼儀,這也是一種永恒。韓石山在《徐志摩傳》中曾講過:“若說徐志摩把張幼儀接來就是為了離婚,那就有點不近人情了。縱然不愛她,也不會施此毒計。”對此,我并不認同。在與張幼儀的交往中,徐志摩不近人情的事情還少嗎?當毒計成為他能夠與林徽因順利走進婚姻殿堂的唯一途徑時,他必須施此毒計。也就是說,無論徐志摩當初把張幼儀接到英國是否是為了離婚,這都并不妨礙徐志摩可以為了他與林徽因的結合,做出極端對不起張幼儀之事。似乎古往今來的中國男人皆如此。徐志摩將仇恨種在了張幼儀身上,張幼儀只能將仇恨種在林徽因身上,聰明的張幼儀以這種方式向徐志摩進行了報復。賤,預示了一種徒勞。
我必須談一談宗孟先生,顯然是這位林徽因的父親,否定了徐志摩與林徽因成為眷屬,他與梁啟超的合謀,扼殺了中國人的浪漫。他將仇恨種在了徐志摩身上,徐志摩竟然還要寫《傷雙栝老人》,他還不知道自己此生最大的悲劇正是拜此老所賜嗎?如果單從這件事看,徐志摩的毒計對自己并不生效。
徐志摩一生用最大限度的熱情追求自由、美和愛,但實際上他的愛情是悲慘的,美是殘缺的,自由只存在于詩與散文之間。所以,他的詩與散文都沉浸在一種巨大的傷悲與黯淡之中。在永失林徽因后,他不知道風往哪個方向吹,他的信不知道往哪個地方寄,他一廂情愿地試圖將陸小曼看成林徽因,他試圖將殘余的愛轉交給陸小曼,他試圖以他與陸小曼的愛情去譜寫新的屬于他自由主題的詩篇,去贊美屬于他自由選擇的愛情,但他與陸小曼的愛情終究是被迫的,無奈的。陸小曼與徐志摩的結合,對于徐志摩是一種心靈的慰撫,這種慰撫更多地并非為了愛情而愛,而是為了寫出贊美自由的詩篇而愛,也就是詩重于愛。有沒有面子重于愛的成分?也就是說,在林徽因、陸小曼、自由三者相比,陸小曼只能排在最后,而林徽因則排在最前。同樣的排序,我們還可以放在吳宓身上,在毛彥文、文化保守主義、毛彥文的替身三者相比,毛彥文排在第一,而毛彥文的替身排在最后。這對于陸小曼而言是一種絕對的不公平,林徽因還客觀地存在著。林徽因對于徐志摩更像是一個一生無法自拔的陷阱。
徐志摩于1931年死于一場意外的空難。50年后,正值中國社會的新時期,他的作品可以隨意在中國大陸出版。人們都閱讀過他,他留給了今人廣闊的思考領域,他的“再別康橋”,他的“漢密爾頓”,人們都耳熟能詳。然而,他與林徽因的故事雖然已經廣為流傳,但很少有人從他的內心深處、戀愛心理上做過深入的研究。也許,一個真正的徐志摩,應該從一個“賤”字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