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上征塵雜酒痕,
遠游無處不消魂。
此身合是詩人未?
細雨騎驢入劍門。
宋代朝廷風雨飄搖,金人南窺,胡馬渡江,無數慷慨男兒立志報國,可惜朝廷軟弱,愛國文人多因主站立場或朋黨之爭而遭貶謫,《全唐詩》里有云:“大凡君子遭世之理, 則呻吟踴躍以求知于世, 于是感激憤悱, 思奮其志略以效于當世, 故形于文章, 伸于歌詠?!秉S庭堅的《醉蓬萊·對朝云叆叇》及陸游的《劍門道中遇微雨》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黃庭堅,北宋文人,蘇門四學子之一。黃庭堅素以詩、書著稱,其詞作雖不及秦觀詞婉約清麗,辭情兼勝,但詞風疏宕,深于感慨,時有高妙。被貶赴黔州途中所作的《醉蓬萊·對朝云叆叇》,正是一曲即景生情的佳作。
詞上片開篇三句氣勢不凡,刻畫了一副煙雨凄迷的亂峰圖:浮云滾滾、暮雨瀟瀟,散亂的群峰相互依偎?!皡Α薄澳河辍倍~既是寫實,也是精妙的用典,渲染了濃云蔽日,暮雨霏霏的蕭瑟感,為全詞奠定了哀愁的情感基調。這一層中,“亂”字乃點睛之筆,道出詞人此時紛亂的愁緒?!拔讔{高唐,鎖楚宮朱翠”是作者由神話引發的想象,朱翠即朱顏翠發,代指美人,自屈原以后,文人多以美人自喻,而此處一個“鎖”字,正喻示了作者被貶的困境。接著作者筆鋒一轉,描繪一組熱鬧場景:明媚春光中,官府的儀仗隊緩緩前行,盛裝美人迎向馬隊,迤邐向城中走去?!爱嬯痹谒未侵讣由喜曙椀年?,用于儀仗隊,如孟元老《東京夢華錄·駕行儀衛》:“畫戟長矛,五色介胄?!薄办n妝”,即漂亮的妝容,這里代指歌姬舞女之類。然而面對如此盛況,作者卻感到孑然一身,遠赴萬里之外的荒涼之地,悲涼之意溢于言表。下片開篇四句緊接上片,極盡貶謫之處的荒涼,預示自己去后的思鄉之苦,同時也烘托了現在的離愁?!叭ヌ煳宄摺币美畎住斑B峰去天不盈尺”之語,點出黔南的山高險峻?!吧裰荨贝钢性蟮?,更確切的來說是京城。試想,作者登高望遠,京城卻在萬重山水之后,只能獨愴然而涕下。隨后,詩人又想象當地官員設宴歡迎自己的畫面:美人荔枝般白嫩的臉頰染上酒暈,堂中香氣馥郁,舞女們醉舞翩躚。但在這主賓觥籌交錯中,作者只聽得杜鵑啼血的鳴叫:不如歸去……
全詞上下片都分為三個層次,先寫凄涼的哀景,然后接上樂景的描述,最后再以哀景結尾,首尾呼應,以樂景寫哀情,反復詠嘆,抒發作者心中幽怨憤悱之情。一系列暗色調的意象,如:叆叇的朝云、微霏的暮雨、相擁的亂峰、深鎖的朱翠、啼血的杜鵑等等,喻示了作者濃重的愁緒,而著力鋪陳的高堂華宴,都不能驅趕作者心中的悲涼,反襯了作者何處話凄涼之感,倍增哀情。
再看陸游的《劍門道中遇微雨》,此詩記載了詩人入蜀途中路經劍門關“遇微雨”時的情景,有感而發。眾所周知入蜀是陸游一生的轉折點,此前他雖遭貶謫,但是依舊在漢中大地上,為實現他“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的愿望而努力,但朝廷的一紙調令卻將他從前線調往蜀中任閑職,從此與戎馬生涯相隔,其中的悲涼溢于文表。
詩歌先從衣服寫起,“衣上征塵雜酒痕”,作者不寫細雨沾衣,偏寫征塵、酒痕,正所謂是“芥子可容須彌”。這“征塵”可以看作是前線征戰時的征塵,可惜現在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孤苦無助的詩人只能借酒消愁,但這不是一個風塵酒徒,卻是一個悲憤的愛國者。他遠游各處,路經劍門,卻處處傷心,只因這不是鐵馬冰河,而是騎驢回蜀。他不禁向蒼天發問“難道我只該是一個詩人”?作為詩人,陸游無疑是偉大的,他少有俊才,以“萬卷縱橫眼欲枯”的精神學習先賢,兼收并取,自成一家,名動一時。然而在他看來“挽羽箭雕弓”“氣吞殘虜”才是真男兒,為此他努力學習劍術兵法,“上馬能擊賊”,曾追隨王炎參與收復失地的戰役。可是,朝廷一紙輕飄飄的調令就粉碎陸游臨陣殺敵的夢想,壯志難酬,只能在微微細雨中,騎著青驢走過劍門,在山道上漸行漸遠,留下一個落寞而無奈的背影……
——張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