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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出版而言,最重要莫過于踏實與扎實,而躁動與踏實、扎實則無論如何是風馬牛不相及的。
借參加第二十二屆香港書展之機,我拜訪了慕名已久的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與那里的同行們交流了一個多小時。交流中,腦子里自然地蹦出了這樣五個大字:安靜的出版。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坐在新界一幢寫字樓九層的一間小小的會議室中,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的社長甘女士率領著她的核心團隊---編輯部主任、業務經理和制作經理接待了我們。這家成立于1977年的出版社,員工僅20余人,出版題材豐富多樣,尤專精于中國思想文化、語言文學、歷史政治等學術領域,并擁有中英雙語出版的優勢。如郭廷以的《近代中國史綱》、許倬云的《中國文化的發展歷程》、徐中約的《中國近代史》以及《李氏中文字典》、《半坡遺址綜述》和《香港所見紅樓夢資料展覽目錄》等一大批具有重要學術價值的論著均出自他們之手。
甘女士介紹說:學校對出版社沒有具體的要求,更不要求他們必須出版本校教師的著述,選題的取舍由大學相關學科專家組成的學術委員會匿名評審,出版社的工作人員既沒有利潤指標也沒有所謂業績提成,大家只是圍繞著促進知識的開拓、傳揚和普及,推進中西文化交流這一基本的共同宗旨,安靜地自覺地在那里編書出書,年出書總量60種左右,有的重大工程更是耗時多年。
好一個“安靜”二字!與其說這樣的境界契合我個人的性格偏好,不如說它更符合出版的本質。安靜一想,當下我們在出版中遭遇的種種問題與困境不正是安靜不足而躁動有余所致嗎?
說出版的本質是文化的積累傳承與傳播誰都不會有異議,也惟其如此,才備加彰顯自己的文化與高雅。可誰又認真想過,如此文化高雅之事究竟當如何操作才是真正的文化與高雅?也正是因為不去想、不去認真地想,才使得在出版這面文化的大旗下裹挾著眾多“偽文化”、“非文化”的成分。“偽文化”、“非文化”在行為上一個突出集中的表現便是狂躁與焦慮:有了一本“勝過好老師”的“好媽媽”,立即就有無數個“好媽媽”跳出來;你年出版圖書100種,我必須200種;你跨了地區,我就跨媒體直到全媒體;你有了第一股,我則多元化……惟其如此,才是改革、才是發展、才是跨越、才是繁榮。然而,改革、發展、跨越、繁榮的成果最終還得看究竟沉淀下了哪些出版成果吧?且不說百年之后,幾個月、幾年后,又有誰還會記得那些個風起云涌的“好媽媽”呢?又有誰還會記得誰是出版“第一股”?即使記得,有意義嗎?
離開中文大學出版社時,我對甘女士表達了對他們那種“安靜的出版”的欽佩,甘女士笑著回答:“你們是發展的出版”。我不禁一愣,接著嘟囔了一句“安靜就不能發展?”
的確,安靜也罷,興奮也罷,發展才是硬道理。問題在于究竟怎樣才是出版業真正的發展?我始終認為它不在數量而在質量,不在形式而在內容。一種信息豐富、思想深刻、藝術獨特的出版物遠勝過無數種思想膚淺、藝術平庸的所謂圖書,而造就這種信息豐富、思想深刻、藝術獨特的出版物需要的絕對是“安靜”,而非“興奮”更不是“躁動”。
或許有人要說:這種“安靜的出版”只適用于專業的學術出版,對更加市場化的大眾出版而言,則更需要“激情”與“沖動”。其實,這里所說的“安靜”只是相對于身邊的“躁動”而言,我并不反對“激情”與“沖動”,對出版而言,最重要莫過于踏實與扎實,而躁動與踏實、扎實則無論如何是風馬牛不相及的。
據說有“鐵娘子”之稱的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在談到中國時說過這樣的話:中國還不足以對世界構成威脅,因為他們只能出口電視機而不能出口電視節目。聽到這樣的說法,我的第一反應是這女人夠損的,但冷靜一想,我們又難道不應以此為鑒嗎?當一些人為我們年出版圖書30余萬種而歡呼雀躍時,我們是否更應該關注在這30余萬種的光環下,究竟有多少配得上是文化的積累與傳承?有多少是“電視節目”而非“電視機”?由此我們不妨再認真地想一想:那些真正配得上文化積累與傳承的出版物,那些真正能稱之為“電視節目”的東西,又有哪一樣不是“安靜”的產物?
(摘自《人民日報》2011年8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