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任 紅 羅婧奇 編輯/柳向陽

上:歷史性交接—2007年7月1日零點班,葛洲壩電廠集中值班方式變革,實現了國內20世紀投產大型水電站運行管理理念上的突破。攝影/劉衡生
長時間的安全運行由剛開始的夢想到現在成為現實。這段歷程里的故事,陪伴葛電廠走過二十幾年風雨的人最有發言權。在葛洲壩水利樞紐安全運行三十年的今天,我們有幸采訪到了葛洲壩水力發電廠副廠長潘家才,從他流暢、幽默的言談中把握葛電廠的發展脈搏。
——記者手記
別看現在說安全運行3000天好像覺得沒什么,那時安全運行100天就很不容易。發電初期第一個安全生產100天的到來,意義重大。
《中國三峽》:潘廠長你好!感謝你百忙之中抽空來接受我們的采訪。你是什么時候來到葛洲壩水力發電廠的?
潘家才:1984年,剛畢業就來了。那時二江電站已經運行發電,我們那一批學生參與大江電站籌建,當時還處在圍堰期,籌建處才十多個人。我們就先從一線干起,之后才慢慢從工程建設,轉向了廠務管理。
《中國三峽》:80年代的大學生比較少。你們那一批大學生有沒有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子,卻被分派到一線廠房,因此覺得屈才,適應不了?
潘家才:完全沒有這種感覺,相反,大家都干勁十足。這首先是因為人年輕,剛從書本里走出,對機器、對現場很好奇,求知欲強烈。再就是有一門心思做好本職工作的沖勁。對于一線工作,我們樂在其中。那時確實很艱苦,大江機組安裝完成后要進行調試,老師傅帶著我們不停做實驗,通宵加班不是稀奇事,而且第二天還得照常上班。

葛洲壩大江電站廠房大廳。 攝影/劉衡生
《中國三峽》:我們聽說以前機器設備很陳舊、事故頻發,老師傅的壓力都很大。你能感受到他們的壓力嗎?
潘家才:確實壓力大,機器一出問題,就別談什么運行發電了。當時是一實驗就出問題,一出問題就要解決,隨時待命,隨時加班,從家里趕到事故現場。那時沒有手機,固話也少,也沒什么交通工具,好在住的區域相對集中,院子里喊一嗓子,自行車一騎、工具包一背,人就到了。
當時國產機組數量多、性能差、投產速度快,很多質量問題在運行后暴露出來,多次出現機組跳閘和停機事故。別看現在說安全運行3000天好像覺得沒什么,那時安全運行100天就很不容易。發電初期第一個安全生產100天的到來,意義重大。
保護裝置從不穩定到穩定一路走來,從剛開始的晶體管保護,到集成電路保護,再到現在的微機保護,一代一代不斷改進,我們的技術人員也是推動者之一。
《中國三峽》:你是怎么頂住這些壓力的呢?
潘家才:我有幸遇到一些老師傅,他們是我人生的楷模,對我具有榜樣的力量。我在踏出校門,參加工作,進入社會之初,跟他們學到了做人做事的道理。也是這些東西,讓我可以克服內心的壓力,勇敢向前。
剛畢業的學生大多有理論知識而缺乏實踐知識,對現場還是有距離的,都靠老師傅帶。我一直記得我的兩位老師傅,一位叫楊令可,一位叫程素華,她們現在都已經退休了。那時不論老師傅,還是新徒弟,全都一起看圖紙、插線、做實驗,不論白天黑夜。作為女同志,她們當時也三四十歲了,都有自己的家庭,可還是前方一有事就立馬沖上前去。
我們剛到現場不懂得處理事情的方式方法,全都靠老師傅手把手教出來,待慢慢熟悉方式方法后,就放手讓我們干,她們在一旁指導。在技術上,她們不保守,毫無保留。這樣專業素質和道德水準都很高的老師,既教會了我們技術,也教會了我們做人。
《中國三峽》:于是,你們也把這種做人做事的理念傳承下去。在您攻克的難題中,哪一個是對您觸動最大、令您最難忘的?
潘家才:我以前在保護班。大江變壓器的保護裝置只要出事就會連跳四臺機。我記得有一次直流母線產生了瞬間短路,跳了四臺機,并且損壞了好多臺保護開關電源,想馬上恢復還不行。我被派去查原因,基于先期學習我對保護裝置的內部圖比較了解,就做實驗、找原因,最終把原因找到并進行了改進,使保護裝置不會再誤動了。
《中國三峽》:這個問題大概用了多長時間解決?
潘家才:大約用了一個禮拜。生產保護裝置的生產廠家還專門給我們頒發了改進獎。咱們實際上是設備的使用者,但卻有能力幫助廠家改進產品,并且給出了很多改進方案,心里還是很驕傲的。保護裝置從不穩定到穩定一路走來,從剛開始的晶體管保護,到集成電路保護,再到現在的微機保護,一代一代不斷改進,我們的技術人員也是推動者之一。
最深刻的變化要數攻克難題的層面不斷在變。最早,我們攻克設備難題。等到設備狀況穩定以后,我們就不斷學習新的技術,攻克技術關。而現在,最難的是在管理層面變革,先進的設備、技術當然要配先進的管理。
《中國三峽》:80年代,因為設備不穩定,大部分時間用于維修、維護和改進設備了,那到了90年代,設備穩定后,我們是不是就開始引進新的技術?
潘家才:以保護裝置為例,它的壽命基本上是8-12年,快到時限時就要做出新一代保護的換型,涉及到選型的問題。這就意味著要了解保護技術的新發展,哪些是前沿性的,哪些是成熟的,哪些是要淘汰的。我們實際上并不直接引進技術,而是由生產廠家來做技術改進,我們的任務是根據實際情況提出要求。
《中國三峽》:現在的保護裝置可以說是世界一流的吧?
潘家才:可以這樣說——不光是保護裝置,葛電廠不論是設備水平,還是管理水平,都走在水電行業的前列。
《中國三峽》:你從1984年開始,一直在葛洲壩電廠,你應該是很有發言權的一個人。你感覺到葛洲壩電廠在這些年中,有什么明顯變化嗎?
潘家才:這么多年走來,巨變當然是有的。最深刻的變化要數攻克難題的層面不斷在變。最早,我們是攻克設備難題,幾乎全部的精力都耗費在設備上,生怕設備出問題。接著,等到設備狀況穩定以后,就不斷學習新的技術,攻克技術關。而現在,最難的是在管理層面變革,先進的設備、技術當然要配先進的管理。我始終這樣認為,設備、技術水平沒達到一定高度,談管理就是句空話。設備、技術水平達到了,管理水平也應跟上腳步。
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安全發電,就拿運行為例來談。在運行方案上我們做了很大調整,我們的運行模式放在全國都是非常優秀的。運行上一般是幾班幾倒,我們現在是六個值,白班中班夜班三班倒,每個值輪番倒班。我們發現設備可靠以后,夜班需要的人數實際上是很少的。所以雖然我們保持六個值不變,但把夜班的人數降下來了,降下來的人就充實了白班和中班的人數。這就保證了在有任務的時候,在不影響正常值班工作的狀況下,還有很多人可以來調配;而沒有操作任務的時候,班值人員就有更多時間來做運行分析。這就是集中監控、操作分離的運行模式。
這樣,運行的人力資源得到優化配置,并且整個運行人數呈下降趨勢,才100來人,體現了管理上的進步。另外,我們還從中分出一部分人成立了一個運行分析小組,每天對設備出現的問題進行集中趨勢分析、缺陷分析等,給我們中控室的監控人員提供參考。我們安全運行3000天就是靠這樣保證出來的,八年多啊,不是隨便靠運氣就能達到的。
很多人認為智能電站只是空想,但經過我們認真思考,認為是可行的。首先我們需要做很多實實在在的事情,包括提高設備的可靠性、提高運行能力、管理水平。我們必須知道自己的需求,主動提出需求,督促廠商加緊創新。
《中國三峽》:對于今后的發展,葛洲壩電廠有沒有什么戰略上的計劃和想法?
潘家才:剛好去年我組織編寫了葛洲壩電廠“十二五”的發展規劃。結合現在電力行業的發展,我們認為下一步的目標是建設智能電站。電網現在正在建設智能電網,智能電網包括發電環節,如果智能電站不建設好,智能電網就辦不好。智能電站的建設勢在必行。智能電站涉及到很多方面,比如來水、發電、電網銷售等,也即原材料-生產-銷售這一條線都要求實現智能化,任務很重、范圍很廣。
《中國三峽》:現在國內有別的電站采用智能電站的形式嗎?

葛洲壩大江開關站全景。 攝影/劉衡生

上:講解培訓。 攝影/劉衡生

下:葛洲壩電站地下廊道。 攝影/劉衡生
潘家才:沒有,國內目前沒有,國際上也沒有,我們力爭做全球范圍內的首創。很多人認為智能電站只是空想,但經過我們認真思考,認為是可行的。首先我們需要做很多實實在在的事情,包括提高設備的可靠性、提高運行能力、管理水平,算是全方位的提高吧。我們現在也正在做這個努力,從去年年底提出這個想法以后,與很多設備生產和供應廠商一直保持著技術交流,專門請廠家過來交流已經不下于十次了。
《中國三峽》:那您覺得在這個發展過程中遇到的較大阻力,或者說困難是什么呢?
潘家才:不論做什么,想法再好,在實踐中也是很有困難的。雖然在交流時,很多廠商愿意一起商討,但在實際跟進中沒有那么快,原因在于現在的電力行業側重電網,因為電網的市場比電站要大,所以好多廠商對電站的投入熱情不那么大。這一現實也就意味著,在技術革新上,如果電廠不主動,僅靠廠商自覺是很難取得成效的。所以我們必須知道自己的需求,主動提出需求,督促廠商加緊創新。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葛電廠需要要承擔一定的風險和責任,但只要考慮周全,規避風險,目標就可穩步實現。
大型水電廠的計算機監控系統,是在我們這里第一次投運的,三峽工程、向家壩工程等使用的生產技術和水電管理技術,都先在葛洲壩試用。任何工程都希望運用成熟的設備,成熟的技術,成熟的管控模式。籌劃中的智能電站也是這個道理——先設計一個整體方案逐步推進,再運用使之成熟,最后推廣到全水電行業使用。
《中國三峽》:我們似乎已經從這個問題上看到葛電廠的難能可貴的創新精神了。如果讓你使用一句話來概括葛電廠的企業文化,你將會選擇哪句話呢?
潘家才:葛電廠最早流行一句話,叫“辛苦我一人,光明千萬家”;葛洲壩建起運行以后,當時有句話是“要想看現代化,就到葛洲壩”,而九十年代,葛電廠則被稱為“葛老大”,可見當時對全國的影響都很大。接著,“管好葛洲壩樞紐,打造水電廠精品”成為了我們的使命,這要求搭建好先進的管理平臺,提高電廠核心競爭能力。
創新不可或缺。傳承和發展一直是葛電人的信念。廠里的技術開發,一些設備的前沿改進,這些其實都是大行業性質的革新。譬如大型水電廠的計算機監控系統,是在我們這里第一次投運的,三峽工程、向家壩工程等使用的生產技術和水電管理技術,都先在葛洲壩試用。因為任何工程都希望用到成熟的設備,成熟的技術,成熟的管控模式。每一次創新都是成果,也是我們的責任,籌劃中的智能電站也是這個道理,先設計一個整體方案逐步推進,再運用使之成熟,最后推廣到全水電行業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