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向楠
理查德·耶茨是美國文學史上被“遺忘的最優秀的美國作家”,他精湛的敘述手法、對現代人焦慮的關懷,使得他的作品在藝術上、思想上都達到了極高的水平。耶茨對普通人的關懷中,對女性的注視是顯而易見的,耶茨的知音庫爾特·馮古內特稱:“福樓拜以來,少有人對那些生活得苦不堪言的女性抱以如此的同情”。馮古內特的論斷是極其精準的,耶茨的寫作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福樓拜的影響,尤其是《包法利夫人》。本文從耶茨小說《復活節游行》中的女性形象入手,探討從愛瑪到薩拉、愛米莉的的形象流變,兼及耶茨對女性革命的看法。
耶茨的創作在某種意義上將現實主義帶回自然主義,冷靜客觀的敘述中“新自然主義”的傾向將其和福樓拜緊緊聯系在了一起。《復活節游行》的女主人公名叫愛米莉,她是一名讀過大學的新女性,在她的一生中,工作的變遷、情感的失意共同構成了一位女性的悲劇。雖然耶茨的作品寫于風起云涌的女權運動之前,但是他作品中女性的悲劇式抗爭與探索,都帶有“女性覺醒”的特征。愛米莉某種程度上是《包法利夫人》中愛瑪的現代版本,她雖生活于一個新的時代,但她身上仍然流動著愛瑪的血液,那就是直面自己的需求,過一種獨立的、不平庸的生活。愛米莉不甘平庸的生活態度集中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在學業和工作上。愛米莉不同于姐姐只讀到高中畢業,她念了大學,她的自信與才華使她暫時脫離了悲劇的女性命運。她一直想做一名真正的“知識分子”,也曾嘗試寫作,在她生命的三個階段,她寫過三篇文章:第一篇寫作失敗了,但她并不在乎,因為她的生活豐富多彩;第二篇寫于她和詩人杰克同居期間,而后中途斷掉;第三篇則是她失業之后的心境,依然沒有完成。她的這幾次寫作經歷事實上是作為她不愿茍同于現實的證據而存在的。二是在她的感情生活上。除了那段短短的婚姻,她一直過著單身生活,沒有淪落為女權主義者經常詬病的婚姻中的“他者”。她有一個同居對象值得一提——詩人杰克,愛米莉對他的愛是理想化的,一如愛瑪對情人的渴求,但日常生活磨去了她的熱情,她離開了。愛米莉的姐姐薩拉曾經稱她是“有自由精神的人”,但愛米莉踏上這條路就無法回頭了,她無法再做一個脆弱的女人。在耶茨殘酷的幾乎不見任何感情的敘述中,他表現得像是一位旁觀者而不是小說家。正像《革命之路》中的愛波,愛米莉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像愛瑪一樣,臨死時才發現自己是一個“瞎子”。
正如福樓拜所言:“幸福是一個債主,借你一刻鐘的歡悅,叫你附上一船的不幸”,這句話同樣可以概括薩拉的一生。書名“復活節游行”指的只是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中的一刻,而這一刻的幸福之后,薩拉付出了一生不幸的代價。愛米莉和薩拉正好代表著愛瑪的兩面。在《包法利夫人》中,女主角時而被稱為“愛瑪”,時而被稱為“包法利夫人”,這兩個稱謂分別代表了欲求與現實,革命與傳統。相對于妹妹愛米莉的“自由精神”而言,薩拉走了一條傳統的女性之路,她盡職盡責地扮演了愛瑪性格中“包法利夫人”的一面。但薩拉看似傳統的觀念中其實也隱藏了不安分的因素,這與愛米莉追求自由過程中的被動性是相對應的。在托尼的拳腳之下,她終于決定離開這個家庭,然而愛米莉卻由于現實的原因無法承擔起對姐姐的承諾。僅僅片刻之后,薩拉就改變了主意,留在了丈夫身邊。在她的身上,是與愛米莉截然不同的悲劇??範幍娜丝梢员环Q之為勇者,而默默承擔事實上需要更大的勇氣。
從《包法利夫人》到《復活節游行》,福樓拜和耶茨都描繪了女性的悲劇命運,愛瑪和愛米莉、薩拉都對命運進行了抗爭,但終究歸于失敗。在傳統束縛下,女性不可能獲得幸福,但抗爭也是徒勞的,耶茨對女性革命的效力是相當懷疑的。
耶茨向來是以作品中的孤獨和苦難著稱的,他曾經說過:“如果說我的作品有一個主題,我懷疑這個主題并不復雜,那就是絕大多數人都生活在一種無法逃脫的孤獨中,他們的悲劇也在于此?!比巳硕际枪陋毜?,即便是薩拉和愛米莉這樣的姐妹,在女性之路上前行時,也沒有辦法相互照應。愛米莉得知姐夫毆打姐姐時,將其臭罵了一頓,然而這只不過是一個戲劇化的場景,她利用了姐姐的苦難來達到了心理上的某種滿足。后來姐姐想投奔她時,她也表現出了自私和猶豫的一面。女性革命說到底可能根本就是個激進的謊言。
西摩·勞倫斯曾經這樣評價耶茨:“他酒喝得太多,煙抽得太兇,總是惹麻煩,過著一種流動的生活,但作為一個作家,他卻是恰如其分的”。耶茨在寫作藝術上達到了很高的成就,但更值得我們關注的是,他對人在面對自然、社會和自我時永恒的迷惘、困惑、不安和焦躁給予了足夠重視,他筆下的女性那種任性、盲目的對命運的抗爭道出了整個人類面對宿命時的迷茫。
[1][美]理查德·耶茨著,孫仲旭譯.復活節游行[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2]王曉文.徒勞的革命——從女性主義角度解讀《革命之路》[J].湖南科技學院學報,2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