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田
在社會倡導民主的大潮中,平民精神是衡量一個社會人文關懷的重要尺度。在這種現代公義面前,人人擁有了享受社會條件的權利。但同時對精神的追求已被物質的享受淹沒,貴族精神似乎已不存在,即使存在也多成了物質相對優越的代名詞。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尼采發出了叛逆之聲,他堅持認為貴族精神才是一個人應追求的品質,平民精神只要求有限的存在,是“求生意志”的體現。
近代以來,自然科學在理性的引導下取得了輝煌的成就,擁有強烈責任感的尼采看到的卻是“自哥白尼那時起,人就從中心位置滑到了未知數X”。“這個時代有著相反的本能:它急需舒適;其次,它希望觀眾和演員喧鬧,那震耳欲聾的叫喊與集市的嗜好很合拍;其三,它要每個人都以最下賤的奴仆性向天下最大的謊言—所謂“人的平等”—頂禮膜拜,并且只把整齊劃一、平起平坐的美德奉若神明。”他感嘆人已非人“我行走在人們中間,如同行走在人類的碎片和斷殘的肢體中一樣!”堅信貴族精神的他,打算把貴族精神注入毫無生氣的社會,“我的全部心力,全部創作和追求,就是把殘片、謎團和可怕的偶然性詩意地編織起來,集為一體。”他主張重估價值,伸張“強力意志”,做“超人”,從而真正實現人的自然化。
貴族精神因它的超越性常被人誤解為脫離群眾的烏托邦或貴族失寵后的不平之調。然而,尼采的貴族精神是把個體生命視為生存價值的基點,“個體是某種全新的東西和創新的東西,某種絕對的東西,他的一切行為都完全是他自己的”。在這個基本價值取向指引下,尼采的貴族精神是一種自然道德,是對獨特的個體追求豐盈生命的推崇。同時,他也堅持了等級制存在的必要性。他的道德觀是“同兩種運動,即個人主義的道德和集體主義的道德,保持距離—因為前者不知有等級制,它主觀上想賦予某人以同一切人一樣的自由。”由于先、后天等因素,個體間必存在差異,尼采認為不應否定差異,因為這是社會向前發展的必然歷程,不斷被選出的那類人使社會在逐步優化中保存和擴大著貴族精神。
尼采認為的高等貴族制定普遍的“善”指引人民,建立一個真正關心個體的國度。如柏拉圖所說:“除非哲學家成為我們這些國家的國王,或者我們目前稱之為國王和統治者的那些人物,能嚴肅認真地追求智慧,使政治權力與聰明才智合而為一。否則的話,對國家甚至我想對全人類都將禍害無窮,永無寧日。”但在尼采看來,柏拉圖式的哲學家是獨斷論者,他們將自認為的“善”當作對所有人的善。與此不同,尼采堅持未來的哲學家是給自己立法的人,在“贈予的德性”中,查拉圖斯特拉如是教誨門徒,“你們尚未曾尋找自己:你們就找到了我。現在我要你們丟掉我,去尋找你們自己;惟當你們把我全部否棄時,我才意愿回到你們身邊。”尼采不希望人們拿一張新的價值表并使它普遍化。但社會是為共同目的組織起來的。再者,尼采贊同的是在世界中創造自己的價值,可為什么又要為這些價值創造指定原則?深究他的思想我們發現,尼采其實是在傳播兩種信息,一種是給有強力意志的人 ,要他們去創造一種新的高尚的謊言。一種給普通的民眾,使貴族的使命實行起來更容易。這種等級制的信息傳播不是陰謀,不是對平庸人的蔑視與踐踏,而是為社會發展使人各盡其才。對那些既不愿又無力尋找真實“自我”的人,“做一個平庸的人就是他的幸福”。
權力意志在日常理解中是對行使支配權的渴望。但尼采反對將意志理解為以欠缺為本性的渴望,認為意志本身具有的動力就是權力,意志不是欠缺,而是一種創造。他說,“無論我創造的是什么,而我又如何地喜愛它,我不久便成為它的對手與我的愛的對手:我的意志要我如是。”表面上看,傳統理性哲學家思考的意志也有很強的創造性,但在尼采看來那是虛假的,因為那是主體創造出的一個否定現實世界的彼岸世界,是對現實的逃避,是一種對虛無的朝拜,是“末人”的表現。尼采認為權力意志是萬物的根源,人的本質是要不斷地創造以發揮生命的強力,“人之所以偉大,乃在于它是橋梁而不是目的;人之所以可愛,乃在于它是過渡和沒落。”
在常人難以忍受的孤獨與不予理解的謾罵背后,尼采對貴族精神的堅持難道僅是因他的貴族血統?其背后暗含的還有他對目標的堅定信仰,他將一切時間、精力、愛和興趣儲存起來,只為一件事,那就是“讓世界毀滅!讓哲學、那個哲學家、我存在!”這種對自我生存的肯定“并不斷念,它滿懷渴望;它并不消滅最強大的情緒,而是滿足最強大的情緒。我們的權力所要求的東西就是善的;反之則是惡的。德性來自追求和自我保存。‘我們所做的,是為了保存和增擴我們的權力’。”尼采以德性為指引,把追求的善作了“權力化”的理解,是要通過健康的“自私”將自己打造成“大愛”的贈貽者,“這時肉體崇高而上升,它的祝福陶醉精神,所以他成為創造者、評價者、大愛者、萬物之施恩者”。
黑格爾曾說過,“特殊性就是不平等所在之處,在這里平等反而不合法了。”人類歷史上的交往從根本上并非是田園牧歌式的絕對平等,尼采正是在對個體生命的深切關懷下直率說出了所謂的不公,并用“主人”、“等級”等犀利字眼反叛民主的虛偽。他用人性的個體劃分在保證平凡個體利益的同時堅守人類精神的高貴之處,為人們創造了一種健康的生存方式,給社會帶來了流動之氣。真正的貴族不僅是高高在上,更重要的是俯身而下,為民眾、整個社會承擔責任。而尼采,正是帶著骨子里那不凡的貴族精神,成了一位真正的貴族。
[1]尼采.悲劇的誕生[M].周國平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2]黑格爾.法哲學原理[M].范揚,張企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