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旭東
西西里在反擊
文/劉旭東
Sicily is fghting back
自從維特托里歐·格萊科穿著黑色連頭帽大衣,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溜入巴勒莫的街道,散發宣傳材料,向黑手黨宣戰已過去了七個春秋。但是,每當回憶起與六七個朋友在房屋的墻壁、商店櫥窗和公交站臺刷上標貼,動員西西里的居民們起來抵制黑手黨的威脅和敲詐時,他的雙眼仍然神采奕奕,表情依然熱血沸騰。
“這一行動畢竟令人精神緊張,因為我們不知道是否會被黑手黨分子當場抓住。不過我們做的這件事是警告那些壞家伙們——不要再來騷擾,所以確實也很振奮。”
向黑手黨發起挑戰的匿名標貼設計類似加有黑色邊框的訃告。這些標貼宣稱:“支付pizzo(pizzo在意大利語中意為鳥的嘴,其俚語也意指保護費)的公民是喪失了尊嚴的人。”在意大利,將子彈放在信封里寄給被威脅者或將一只羊頭放在被威脅者的家門口隱喻著一種敲詐含義。而在西西里島居民的記憶中,黑手黨一直采用將鳥嘴寄給公司、酒店、飯館、商場甚至放在卑微的街頭小販的口袋里來進行敲詐。
2004年6月29日,當巴勒莫的市民們一早醒來,發現街上到處貼滿了這種標貼,格萊科因為困倦,當時還在睡覺。“電話鈴響了起來,一個朋友在電話中要我趕快打開電視。當地的電視臺和廣播電臺都在報道這件事并猜測到底是誰在幕后干的,而黑手黨又會如何應對。”他繼續回憶,“我們起初并沒有把握這些標貼能造成何種沖擊,但當我們詢問當地人是否支持反對黑手黨的行動時,得到的回答卻是令人吃驚的肯定,仿佛西西里民眾都在企盼這一時刻。”
作為一名哲學教師,如今30多歲的維特托里歐·格萊科意識到他們已開始了某種具有潛在發展的行動,他們稱這一行動為“告別pizzo。這些當年只有20多歲的中產階級者都企望在巴勒莫開家酒吧。
“我們核算了運營開支、租金、電費等,”格萊科說。“可是隨后有人提醒說,‘別忘了還有pizzo’。這句話表明,當時在西西里這個地方,敲詐和逆來順受的文化習慣是多么根深蒂固。”
開一家酒吧的計劃不久因為其他原因而放棄了,但是黑手黨收保護費的陰影總是徘徊于格萊科和友人們的意識之中。他們覺得自己應該采取某種行動來改變現狀。“在討論了整個事情的歷史淵源之后,我們決定直接向公眾呼吁。”于是這些熱血青年想到在行動中穿上連頭帽大衣以實施掩護的辦法。
如今,反黑手黨敲詐運動由一群志愿者執行,他們的活動地點位于巴勒莫辦公街區一處被政府當局沒收的當地黑手黨首腦人物的房產。在此處活動所產生的影響是十分明顯的。這段樓區辦公的約有500家商業機構,它們都是印在其散發的購物袋指南上的商家,這些商家在巴勒莫的經銷店都保證決不向黑手黨繳保護費。
這些抵制黑手黨收取保護費的商家包括著名的本尼頓多彩便裝公司的經銷店和巴勒莫最知名的餐館之一——AFSF。AFSF的老板溫桑佐·康迪塞洛樹立了一個引人注目的榜樣。他在公開的法庭審判中,遞交了無以辯駁的證據,最終將一個黑手黨敲詐者送進了大牢。敢于抵制黑手黨,拒交保護費的商家還包括一些眼鏡商、建筑商、旅行社、運動俱樂部、汽車修理站、經濟旅館、夜總會、合作超市等等。
公眾的輿論也被調動起來。大約有一萬人集體簽署了一個共同宣言:“我將購買那些拒交者的商品。”旨在鼓勵公眾只在那些拒繳保護費的商家的店里買東西。
現在,反保護費行動已不再像以前那樣要在暗中活動了。穿套頭大衣作掩護的時代已一去不復返。陽光明媚的10月的一天,格萊科的一個戰友,埃多阿多·查夫托背著他一歲的兒子,與幾個志愿者,來到巴勒莫的高檔商品購物街挨家挨戶地張貼宣傳標貼。
“我們貼在商店櫥窗上或旅館墻上或冰淇淋小店里的提示標志是讓顧客們了解,他們在這些地方花去的每一元錢,絕不會落入黑手黨的腰包。”查夫托說道。“那些與我們配合的商家雖然曾被敲詐過,但現在已不再感到孤獨和無助了。”

黑手黨是起源于意大利西西里島和法國的科西嘉島的犯罪組織。這些犯罪組織不僅活躍于意大利,并隨著意大利移民分布于世界各地。他們不但是收保護費,而且進行非法買賣、搞暗殺、妨礙司法審判……在意大利,一些政界人士也與黑手黨有著千絲萬縷的糾葛。米蘭街頭反黑手黨的隊伍在不斷壯大(圖/CFP)
大多數商店經理和職員對反敲詐行動志愿者的做法表示支持,對未來的前景抱有期望(盡管有一家珠寶店把門鎖了起來,以阻止志愿者們進入)。當散發標貼的行動結束后,查夫托,這位35歲,目前服務于一家美國駐意大利的旅行社,擔任自行車領隊的藝術學院畢業生,手捧一杯濃濃的咖啡,坐在街邊與采訪記者談起CosaNostra(“我們的事業,”一個臭名昭著的黑手黨組織)對生活在西西里的年輕人每天造成的壓抑感。“我們被稱為屠殺環境下茍延殘喘的孩子,因為我們的青年時代充滿著那些邪惡的家伙對反黑手黨的法官、政治家、警官、記者和商人實施的一波波謀殺。”
1991年8月對某紡織工廠企業主里貝羅·格拉西的暗殺成了轟動一時的事件。這位老板曾以致函“親愛的敲詐者”的一封公開信,拒絕支付保護費。“他是在西西里,以無比的勇氣,第一個站出來答復黑手黨的人。”查夫托說,“結果他被殘忍地殺害了。”

幾天后,查夫托領著前來采訪的一名記者來到一處看上去頗為熟悉的地帶。從巴勒莫通往考爾利奧尼的道路彎彎曲曲地穿越西西里最崎嶇的荒郊地區,到處是峻峭的石灰巖質群山和深谷,僅有一些零星的農屋點綴在山坡上。整個地貌的景色與描寫黑手黨的《教父》書籍和電影中顯現的場景十分相似,盡管好萊塢影片和錄像帶中的鏡頭沒有一個是在這里拍攝的,可是旅游者們仍試圖發現小說或電影中虛構的唐·維托·考爾萊奧尼的住宅。
最先被稱為考爾萊奧尼住宅的是刷成粉紅色的,由大理石鋪地的一座別墅,它曾由薩爾瓦托萊·“野獸”·里伊納擁有。這個家伙就是近年來被認為是最兇殘的黑手黨殺手之一,如今正在監獄里服刑,而刑期長達多個終身監禁。該幢別墅目前由當地的一個警方機構使用,這個部門專門負責調查稅務、詐騙以及追蹤意大利有組織的犯罪辛迪加集團產生的數量龐大的“黑錢”。
記者探訪的下一站是一座具有相當規模的農場,也是從里伊納手中沒收來的,今天移交給了一家農業合作社。查夫托告訴記者別把好萊塢影片當回事:“我們現在待的地方是里伊納和他的爪牙們多次策劃冷血謀殺的地方。他們曾經在這里將一名15歲的少年的尸體拋于裝滿硝鏹水的大缸之中。”
透過一杯由該農場釀制的紅酒,查夫托冷靜地談到反黑手黨行動的志愿者們所面臨的危險。“如果他們要殺死我們其中的一個人,很可能激起公眾要求當局進行鎮壓的呼吁。我認為盡管我們一直被黑手黨視為攻擊目標,然而他們曉得殺人會適得其反。我的妻子卡洛妮有時擔心黑手黨分子會鬧出點事端,但她從未要我停止這一活動。”
雖然仍然存在令人不安的情緒,反黑手黨行動也傳來鼓舞人心的信息。2010年10月,曾控制著巴勒莫最富裕地區的一名黑手黨大頭目,在被拘捕并成為檢方證人之前,出于謀取本身利益的考慮,向查夫托行動小組捐款50歐元,以象征性地表示自己的支持。在經過商討之后,行動小組決定出于“鑒于希望的原因”,接受這一捐款。更為令人興奮的是警方監聽設備不久前獲得一段錄音:兩名死硬的黑手黨分子在談話中不斷抱怨收保護費的困難。“你從那些人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一個黑手黨分子嘟噥道。“他們已不再愿意繳款了。”
不過每一個參加西西里反黑手黨敲詐行動的人都承認前面的路依舊漫長。據巴勒莫大學2008年的一項研究估計,這座島上高達80%的商家仍然在支付保護費,每個營業狀況良好的制造業廠家每個月繳付的保護費為1500歐元,而每個賣瓜果蔬菜的小商販則繳付10歐元。黑手黨每年的非法收入高達10億歐元,占西西里年度GDP的1.3%。
63歲的安利克·考拉亞尼是一位反對收保護費的資深人士,多年前就在巴勒莫建立了“反敲詐協會”,為那些被敲詐分子騷擾的人提供專門的法律咨詢,并為警方在調查收保護費的案情方面充當聯絡人。
考拉亞尼指出,在里貝羅·格拉西被暗殺之后的15年期間,西西里的商業圈子里沒有人再敢在公開場合譴責黑手黨的罪惡。“可是這些年輕人冒了出來,聲稱,‘瞧,如果我們團結起來,就有可能拒絕這些幫派分子的敲詐。毫無疑問,這種行動在激勵人們抵制敲詐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相信我,要邁出第一步,是需要不少勇氣的。”
考拉亞尼還十分欣賞反黑手黨志愿者們將這一戰斗延伸到西西里的學校。一些從商人士最近決定反抗這些敲詐分子的威脅,因為他們的孩子老是向他們提出一個問題:“老爸,你為什么要付錢給犯罪分子?”
編輯:陳暢鳴 charmingchi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