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勇
(東北財經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5)
2010年,中國貨物進出口貿易總額達29 727.6億美元,比2009年增長34.7%,已經成為世界第一貿易大國,其中,出口總額15 779.3億美元,進口總額13 948.3億美元,貿易順差1 831億美元。其中與美國貿易總額為3 853億美元,出口2 833億美元,進口1 020億美元,順差1 813億美元[1],對美貿易順差相當于中國貿易順差總額的99.0%。而按照美國商務部統計數據,2010年全年中美兩國間貨物貿易總額為4 568億美元,其中美國對中國出口918億美元,從中國進口3 649億美元,美國對中國貿易逆差2 731億美元[2]。按照美國統計口徑計算的中美貿易差額比中國統計的要多918億美元。2010年美國對外貿易逆差總額為6 349億美元,按照美方統計口徑,美國對中國貿易逆差占美國逆差總額的43%,中國是美國最大的逆差來源國。
中美雙邊貿易數據顯示的巨大不平衡,既有統計方法和統計口徑差異的因素,也與雙方實質貿易格局的內在差異有關。從2004年起,針對統計方法和統計口徑等問題對雙方貿易差額的影響,中美兩國商務部、中國海關總署和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成立了聯合工作組,經過多年調查研究,于2009年發表題為《中美貨物貿易統計差異研究報告》,結論認為,盡管中美貿易統計均遵循聯合國的伙伴國屬地原則,但當貨物經第三方轉口銷往對方市場或在第三方經深加工、再包裝或轉賣加價而產生增值時,均會產生統計差異。由這些因素導致的統計差異,在2000年、2004年及2006年,分別為289億美元、327億美元和441億美元,2006年,由此造成的統計差異占中國對美出口貿易整體統計差異的52%[3]。此外,還有計價方式的差異,美國出口按照FAS(船邊交貨價)計價,中國進口按CIF(到岸價格,等于成本加保險費加運費價)計價,這樣從數據獲取方式本身就高估了從中國的進口,低估了美國對中國的出口。再如統計轄區差異 (美國將波多黎各和維爾京群島標定為美國海關關境區域,中國則將其視為單獨行政區域)、運輸時滯差異 (長途海運跨年度而在雙方統計上造成的差異)等,都對雙方貿易差額有重要影響。但即便考慮到這些因素,中美間貿易差額在數字上也是十分巨大的。
從2000年中國取代日本成為美國最大貿易逆差來源國至今,無論按照哪一種口徑統計,中美都互為對方最大的貿易差額國,中國是美國最大的貿易逆差國,美國則是中國最大的順差來源國。也因此,美國將貿易戰的主要對象由日本轉向了中國,中美間的貿易摩擦頻繁發生,并不斷升級。美國方面的基本判斷和施壓依據就是,中國作為順差方,獲得了巨大的不公平貿易利益,而美國的逆差意味著自己蒙受了不合理的貿易損失,所以頻頻向中國施壓,要求中國通過人民幣升值調整中美間的貿易條件,縮小貿易差額;通過進一步開放市場、保護美國知識產權等措施促進美國產品對中國的出口;同時針對中國具有較大競爭優勢的產品類別如紡織品、電視機、輪胎和無縫鋼管等采取反傾銷措施。美國國會和政府對中美貿易差額問題的認識仍然基于重商主義的理論邏輯,即美國的逆差意味著美國的企業減少了產出,那就等于是美國工人就業和企業利潤以及政府稅收的損失,相應地,等于是中國的利得。
從交易產品的產業屬性分類,今天的國際貿易主要分為產業間貿易和產業內貿易兩種類型,產業內貿易又衍生出了產品內貿易形式,而且日漸成為產業內貿易的主導性形式。產業間貿易指一定時間段內兩個貿易伙伴相互交易的產品分屬不同的產業,交易的產品在每個參與貿易的國家或地區都是單向流動的,即只是出口或只是進口。產業內貿易指兩個貿易伙伴相互交易的產品屬于同一產業,即一個產業的產品即有進口又有出口。產品內貿易就是一個產品的不同組件分布在不同的國家生產,最后在某一國完成組裝,銷往各國市場,在最終產品完成前,其各個組件已經經歷了國際貿易環節,而最終產品還會再次進入國際貿易環節。傳統的貿易類型主要是產業間貿易,是一國以自己所擁有的主要生產要素生產的產品與另一國同樣是以自身生產要素生產的產品相交換,各自產品的主要生產要素及要素所有權人皆屬本國;從貿易對象的屬性來說,主要是不同產業間的產品交換。最典型的是工業品和初級產品間的交換關系,自從世界經濟形成一直到1960年代,國際貿易流向的主體即是發達國家(宗主國)的工業品和發展中國家 (殖民地)的初級產品之間的貿易關系。在這種貿易模式下,古典貿易理論具有較為充分的解釋力。在亞當·斯密的絕對優勢理論框架下,各國用以參與國際貿易的都是自己具有絕對優勢的產品,貿易參與國從國際貿易中獲得的利益包括交換利益和分工利益。一國的絕對優勢來自于其有利的自然稟賦或后天形成的有利條件,由于這種絕對優勢,該產品的國際市場價格一定高于國內市場,通過國際貿易可以賣出比國內更高的價格,從而獲得交換利益。具有絕對優勢的產品由于國際市場的擴大,深化了各國的產品分工,而分工可以極大地提高勞動生產率,降低成本。絕對優勢理論雖然簡單,但其學理邏輯非常清晰,對于傳統的國際貿易利益格局有較好的闡釋,之后李嘉圖的相對優勢理論、赫克歇爾—俄林的要素稟賦理論和克魯格曼等人的新貿易理論都對此作了豐富和完善,擴展了斯密理論的解釋范圍,推導出更具普適性的貿易利益邏輯。
中美貿易格局中最典型的產業間貿易的例子是中國從美國進口波音飛機,向美國出口手工工具。在產業間貿易模式下,通常在貿易伙伴間存在產業層級落差,高層級產業是技術密集度較高的產業,由于技術壟斷的存在,其產品具有市場力量,其市場結構是不完全競爭的,通常是壟斷或寡頭壟斷的,至少是壟斷競爭性的,其價格高于完全競爭的市場結構,所以存在壟斷利潤;低層級產業技術密集度低而勞動密集度高,很難形成壟斷性市場力量,其市場形態往往是完全競爭型的,正常情況下不會有壟斷利潤。所以,在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間通常的“工業品—初級產品”或“技術密集型工業品—勞動密集型工業品”的貿易模式下,發達國家能夠獲得正常利潤之外的超額利潤,而發展中國家最多只能獲得正常利潤。在這種貿易格局下,利益關系是向發達國家傾斜的。中美貿易的基本格局也是這樣的,因此中美產業間貿易的利益天平傾向美國方面。即便是農產品貿易,美國向中國出口的小麥,在品種上細分為高筋、低筋、面包用途和點心用途等細分品類,使得每個品種的小麥具有了相當程度的非競爭性,其價格就具有了不完全競爭市場的特性,因而形成了超額利潤。
在1960年代以前,尤其是二戰前,由于發達國家相互間高深的貿易壁壘,國際貿易的主要流向是在歐美地區和亞非拉地區之間,交易主體是工業品對初級產品;其后,隨著關貿總協定和布雷頓森林體制下貿易障礙的大幅度下降,發達國家相互間貿易規模迅速增長并一躍而成為國際貿易的主流,因為它們相互間貿易以產業內貿易為主,所以整個國際貿易格局日漸呈現出產業內貿易的特點。比如,美國既出口汽車,同時也進口汽車;日本向韓國出口索尼相機,又從韓國進口三星相機。1980年代之后,以新興工業化國家和地區為代表的部分發展中經濟體逐步實現了工業化,制造業迅速發展,并具備了很強的出口能力。從投資主體角度劃分,發展中國家和地區的工業通常有兩種類型:本國投資發展起來的民族產業和跨國公司投資構建的外資產業。由此,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相互間貿易流量中的相當部分體現出產業內貿易的特點。伴隨著產業內貿易的迅速發展,產品內貿易也快速發展起來了。比如,美國品牌的某款電腦,CPU可能產自愛爾蘭,硬盤出自日本,顯示器來自韓國,聲卡顯卡出自臺灣,最后在中國大陸完成組裝,這個過程中的零部件已經進入了國際貿易環節,最終成品電腦銷往世界各地,再次進入國際貿易流程。產品內貿易之所以大范圍地出現,原因主要在于要素稟賦和比較優勢已經細分到了產品部件或細劃的生產環節。在這個過程中,國際分工由產業間、產品間深化到了產品內部的不同部件和生產環節。
發達國家相互間貿易以產業內貿易為主,而由于發達國家間技術水平相近,呈現水平分工的特點,所以表現為產業內同層級產品間的貿易關系。比如,美國出口到日本的汽車和從日本進口的汽車,一般是同樣或相近技術水平、同樣或相近配置,但在品牌、外觀和功能等方面具有差別化特征,他們各自滿足不同的多樣化市場需求。在這樣的貿易關系下,貿易伙伴間的產品技術、附加值和市場力量屬于同一或相近層次,如果是平衡貿易,各自貿易利益就沒有明顯差異;如果存在貿易差額,則順差意味著更多的就業、利潤、稅收利益,逆差反之。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間的貿易則呈現出不同的特征,貿易關系既有產業間貿易,也有產業內貿易,但無論是哪種類型,都體現出層級差,即不同層次產業間的貿易和同層次產業內不同層次產品間的貿易,反映出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間無論是產業間還是產業內都是垂直分工的格局。即如中美貿易,有產業間貿易,如中國向美國出口農副產品,從美國進口工業設備;也有產業內貿易,如中國向美國出口低端汽車,從美國進口高端汽車;還有產品內貿易,如中國向美國出口低附加值的汽車輪胎,從美國進口高附加值的汽車發動機。在這樣的貿易格局下,美方擁有技術壟斷,其產品的市場特性為不完全競爭,因而占有超額利潤,而中方則沒有技術壟斷,市場特征為完全競爭,因而沒有超額利潤。所以,在中美貿易關系或者說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的貿易關系中,因為超額利潤的存在而存在馬克思所指的后者對前者的國際剝削。
產品內貿易極大地模糊了國際貿易的利益格局。在產業間貿易模式下,通常出口主體是本土企業,全部貿易利益包括出口企業的勞工薪資、上繳稅費、土地收益、企業利潤、前向關聯產品的各項收益等,都屬于出口國。在產業內貿易模式下,出口主體既有本土企業,也有外資企業,本土企業實現的貿易利益基本都屬于出口國,外資企業實現的利益鏈條中,勞工薪資、東道國政府稅費、土地收益等屬于出口國,企業利潤、外籍員工薪資、由轉移價格產生的收益屬于外資方,就國家利益歸屬而言屬于資本輸出國。在產品內貿易模式下,一個產品的眾多部件、專利、設計都先期進入了國際貿易環節,有的部件內部的細分部件也分布在不同國家生產,參與產品內分工的各個國家,其進出口貿易數額、順逆差都與其貿易利益沒有了必然聯系。如果說在產業間和產業內貿易中,出口國本土企業的出口額基本上體現的是本國的貿易利益,貿易順差就意味著更多的貿易利益,那么在產品內貿易模式下,通常最終產品完成地國家的出口額數值會很大,但其實際貿易利益只占其中很小的部分,一個順差國獲得的實際貿易利益極有可能少于逆差國,特別是像美國這樣的高附加值核心部件和專利、設計的出口國,它進口最終產品,極易形成貿易逆差,但和中國這樣的進口核心部件、技術、出口成品的國家相比,中國的出口規模在數值上往往很大,極易形成順差,但貿易利益往往遠遜于美國。在產品內貿易模式下,貿易利益和貿易差額已經沒有必然的相關性了。
從資本所有者角度分析,中國貨物貿易出口的主體有兩個:一是中資企業,二是外資企業。中資企業的出口以資源類產品和勞動密集型產品為主,特別集中于礦產、紡織、服裝、中低端電子電器等產品領域,約占中國貨物出口貿易總量的1/3左右。在華外資企業的出口以資本和技術密集型產品為主,特別集中于中高端電子電器、機電、通訊等產品領域,占中國貨物出口貿易總量的2/3左右。中國對外貿易順差基本上是由外資企業創造的,2009年中國全年貿易順差總額為1 961億美元,外商投資企業加工貿易項下的貿易順差為2 228億美元,二者間的差額為367億美元。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國際產業向中國轉移這個因素,中國對外貿易不僅沒有順差,而且會有規模不小的逆差[4]。從2001—2010年的10年間,除2007年外各年度外商投資企業加工貿易項下的順差與中國年度貿易順差總額占比低于100%,也就是說,如果把外商投資這個因素刨除,中國這10年里有9年是貿易逆差。
由外國直接投資主導的對中國產業轉移,在中美貿易中產生了巨大的貿易創造效應和貿易替代效應。通常是在區域經濟一體化過程中產生的貿易創造效應,在國際產業轉移過程中同樣存在。即如中美經濟關系,某產品原來在美國生產滿足美國市場需求,同時也出口中國滿足中國市場需求。生產線轉移到中國后,這一產品返銷美國,造成中國對美國的出口,市場情況沒變,但新創了一個中美貿易額,對中國而言,這就是貿易創造效應。同時,這個產品在美國生產時向中國出口,產業轉移后這個產品對中國的出口額消失了,對美國而言,這是貿易替代效應。產業轉移的這一過程,使得在市場總量不變的情況下,中國對美國出口增加,而美國對中國出口減少,打破了原來中美貿易關系的平衡。
中美貿易格局從結構上來說,既有產業間貿易,也有產業內貿易。產業間貿易的對象是兩國間不同產業具有互補性的產品,包括中國出口美國的工業原料類初級產品、中國品牌的日用工業品、消費類電子產品,以及美國出口中國的高科技產品、大型設備、飛機、整車等。這些產品所體現的利益幾乎完全在生產國實現,相互間貿易關系建立的基礎是各自的要素稟賦。中美產業內貿易的對象主要有兩類:一類是同一產業不同技術和類型的產品,如中國出口美國的低端汽車和美國出口中國的高端汽車;另一類是包括美國公司在內的跨國公司在中國投資生產而出口到美國的產品。由于中國已經成為跨國公司綠地投資的最大東道國,成為發達國家產業轉移的主要承接國,所以跨國公司在中國對外貿易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從而對中美貿易差額產生了巨大影響。
美國向中國出口的主要是美國公司生產的產品,獲利的是美國公司 (利潤)、員工 (工薪)、政府 (稅收);中國向美國的出口主體有中資企業,但比例更大的是包括美國公司在內的跨國公司群體,從利益關系來說,獲利的有中方企業,但獲利最大的是跨國公司。在國際產業轉移背景下產生的貿易創造效應和貿易替代效應,就中美經濟關系的格局而言,其利益天平發生了向美國的傾斜。美國加州大學一個課題組2007年對蘋果公司當時熱賣的iPod播放器進行成本分拆,30G的iPod,在亞洲部分國家和地區進行零部件生產,由中國完成組裝環節,銷往美國在內的世界市場,其價值鏈包括:中國以外的零部件供應環節132美元,中國組裝環節4美元,蘋果公司及其零售商163美元。中國方面獲得包括企業利潤、員工薪資、設備折舊、政府稅收在內共計4美元的收益,而因此創造的中國對美出口增加了167美元。《華爾街日報》一篇報道中解析了美國羅技公司的一款無線鼠標的成本構成:美國市價40美元,其中羅技公司本身得8美元,銷售環節15美元,零部件成本總和14美元,中國蘇州的總裝企業得3美元 (含工薪、耗材、電力、運輸、稅收等)[5]。從這個例子分析,假設羅技沒有進行國際產業轉移而是在美國完成全部生產環節,中國市場的需求要通過進口來滿足,那么每銷往中國一只鼠標,就會有25美元 (假設生產成本不變,減去15美元的市場銷售費用)美國對中國的出口。在向中國進行產業轉移后,美國對中國出口減少了25×n(n為出口量)美元,表現為貿易替代效應;它返銷美國,創造了25×n美元的中國對美出口。
由上例推理,國際產業轉移對貿易關系的影響非常巨大,且使貿易關系中的利益格局也發生了顯著變化。假設羅技無線鼠標是中美間唯一的貨物貿易項,假設價格和成本不變,那么在向中國的產業轉移發生前,美國對華貿易有25美元的順差,產業轉移后,美國對華貿易成為25美元逆差,由正25美元變為負25美元,差額為50美元。從利益角度來說,國際產業轉移后,美國有了25美元的貿易逆差,逆差背后羅技公司8美元的利得沒有減少,因成本下降導致羅技在美國以及世界其他市場份額擴大 (這正是美國企業向中國等發展中國家進行產業轉移的動因)而獲得的更大利益沒有顯示出來,美國消費者因商品價格下降而獲得的消費者剩余也是雖無從測度但切實發生了的。
在沒有大規模國際產業轉移的情況下,國際貿易中的產品生產基本是在出口國由本國企業完成的,其利益主體是出口國的企業,獲利方有企業所有者、經營者、工人、原料和配件供應企業、政府等,利益關系比較明晰。從自由貿易的原則來說,參與貿易的各方都是獲利者,但如果某一國有貿易順差,那就意味著這個國家的企業賣出了更多的商品,獲得了更多的利益,貿易順差和該國產業利益有正相關關系。在大規模國際產業轉移的背景下,利益關系交錯紛雜,類似中國這樣出口的主體由本國企業變成了跨國公司在華投資企業,他們成為制造貿易順差的主要推手。如果說貿易順差體現了貿易利益的話,得利的也是這些企業。
1990年代中期之前,美國、歐盟與日本、韓國等亞洲國家和地區存在著較為嚴重的貿易摩擦,美國曾就日本對美國的貿易順差向日本施壓,要求日本開放市場,升值日元,甚至對日本輸美的汽車產品實施進口配額限制,對電子產品征收反傾銷稅。在美國強大的壓力下,日韓等國紛紛進行對外投資,向外轉移生產基地。一方面,他們將原來向美國和歐盟國家出口的產能通過對這些國家的直接投資,將生產基地設在市場目標地,既貼近市場,以便更好地滿足目標市場需求,又繞過了美歐的貿易壁壘,減少了與美歐的貿易摩擦。美日貿易摩擦嚴重時期,美國曾給日本汽車設置了最高170萬輛的進口配額,但等到日本企業大舉在美投資設廠后,美日間的貿易糾紛基本消失了。另一方面,日本及“亞洲四小龍”等國家和地區為規避與美歐的貿易摩擦,將引致摩擦較大的電子、日用品生產轉移到中國大陸,既降低了成本增強了競爭能力,又將美歐與他們的貿易摩擦轉移到了中國大陸。在這一過程中,中國承接了由發達經濟體和新興工業化經濟體轉移過來的大量勞動密集型產業和資本技術密集型產業中的勞動密集型環節,成為這類產業和產業環節的全球最大集散地。

表1 美國與東亞國家和地區的貨物貿易逆差占其逆差總額的比重 單位:%
由表1可見,一直到1990年代中期之前,美國40%左右的貿易逆差來自日本,美國僅與日本和臺灣的貿易逆差就占其逆差總額的大約1/2。之后,美國與這些貿易伙伴的逆差急劇減少,與這個過程同時發生的是美國與中國的貿易逆差迅速上升,今天美中貿易逆差占比已經超過了1980年代美日貿易逆差占比。當年日本對美出口的主體是日本本土企業,外資企業很少,日本企業是貿易利益的享有者,日美貿易順差意味著日本獲得了更多的利潤和就業機會;而今天中美貿易格局下,對美出口的主體是跨國公司,它們是貿易利益的主要享有者。中國與美國的貿易順差自進入1990年代后迅速擴大,幾乎與此同時,中國與周邊國家和地區的貿易逆差快速增加。2010年,中國僅與日本、韓國、臺灣三個貿易伙伴的貿易逆差就達2 112.9億美元,遠遠超過了與美國間1 813億美元的貿易順差,也超過了當年中國全年貿易順差總額。
表2的數據顯示了一個規律性的現象,即中國對美貿易順差擴大的過程與日本、新興工業化經濟體對美貿易順差下降的過程呈現出高度的同步性。歐美企業在中國的投資具有鮮明的市場導向特征,其投資意向主要是生產進入中國市場的產品,在中國生產并直接在中國銷售;而日、韓、臺灣等亞洲國家和地區在中國大陸的生產性投資主要是出口導向性的,主要投資意圖是以中國為生產基地向美國和歐盟出口。因此可以說,中國輸美產品中的相當部分只是原來日、韓、臺灣等新興工業化國家和地區對美出口的產地平移,是這些國家和地區向中國大陸產業轉移的結果。

表2 中國與部分主要貿易伙伴不同時期的貿易差額 單位:億美元
在傳統的產業間貿易模式下,中國出口美國的產品以勞動密集型和資源密集型為主,這類產品的市場結構是完全競爭性的,中國是價格的接受者,無從獲得超額利潤;而美國出口到中國的產品以技術和資本密集型為主,這類產品的市場結構是不完全競爭性的,美方企業擁有市場力量,能夠獲得超額利潤,即便在平衡的貿易關系中,利益分配也是不平衡的,美方利益多于中方的部分就是超額利潤。在產業內貿易模式下,中國對美出口完全競爭性的勞動密集型工業品,從美國進口不完全競爭性的技術和知識密集型產品,其利益分配格局類似產業間貿易,美國獲得了中國所沒有得到的超額利潤。在產品內貿易模式下,貿易數據和貿易利益之間失去了相關性,出口數值大的國家未必獲益大,承擔最終產品組裝環節的國家出口數值最高,但其獲得的實際利益往往只占產品總價一個及其微小的比例,產品內貿易極度放大了組裝環節國家的出口數據,使得傳統的以貿易順逆差大小來判斷貿易利益的邏輯完全失去了真實性。在以中國為最大東道國的國際產業轉移潮流中,中國出口的主體已經由本土企業變成了跨國公司,中國在全球產業鏈分工中的地位主要是在勞動密集型環節,在中美經濟關系上中國所獲得的貿易利益遠遠沒有中國的順差數值所顯示的那樣大,包括美國公司在內的跨國公司才是全球貿易和生產的最大獲益者。
我們分析的貿易利益還沒有包括環境成本和社會成本。大規模的國際產業轉移固然對中國經濟發展帶來了巨大的正面影響,推動了中國GDP增長、就業增加、對外貿易發展和產業結構改善,但它也極大地增加了中國的環境成本。發達國家產業外向轉移的一個重要推動力量是本國日益嚴苛的環境標準,污染物排放越多的產業承受的排污稅費越重,承受的社會公眾壓力也越大,所以其產業轉移的梯次順序在很大程度上與各種產業的環境成本相關,污染最嚴重的產業最先向外轉移,其它產業依其污染程度梯次跟進。中國承接國際產業轉移的產業污染度次序也正與此相契合,最先和最大量承接的正是環境成本最大的產業。中國制造業在跨國公司全球產業鏈體系中表現為低價格、低加工利潤、低環保標準和高資源依賴度,在這樣的模式下,利益計算沒有包含中國付出的環境成本,也沒有包含日益稀缺的資源機會成本和廉價勞動力健康透支的成本。
[1]中國國家統計局官網.http://www.stats.gov.cn/tjgb/ndtjgb/qgndtjgb/index.htm.
[2]美國普查局官網.http://www.census.gov/foreign-trade/balance.
[3]中美兩國商務部.中美貨物貿易統計差異研究報告[N].國際商報,2010-03-25.
[4]盛光祖.外商投資是導致我國貿易順差的主要原因[J].當代經濟,2010,5(上):4-6.
[5]Higgins,A.As China Surges on,It Also Proves a Buttress to American Strength-Beijing Feeds a Giant Appetite In U.S.for Low-Cost Goods and Borrowed Capital[N].The Wall Street Journal,2004-0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