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煜
陶淵明、范蠡、鄭板橋的歸隱之美,使得中國文人充滿對辭官文化的無限向往。告老還鄉,辭官歸故里,少小離家老大回等等美辭,讓鄉情文化在花甲老人的心目中占有重要地位。
楊善洲的生命同樣如此。影片將楊善洲的生命敘事與“辭官歸故里”的鄉情嫁接。導演并沒有把筆墨鋪陳于楊善洲當保山地委書記時的豐功偉績,而是將他落實為一個平凡的家鄉人,講述一個普通的農民為回報家鄉養育之恩,晚年上大亮山植樹的故事。
鄉情文化始終是《楊善洲》的敘事動力,并成為該片重要的美學特征。
影片以鄉情敘事貫穿始終。片頭第一個段落是楊善洲在大亮山偶遇“老倌”挑水。老倌對著荒山和大旱有感而發:“有的干部啊,白吃國家公糧了?!睏钌浦薷阶h:“是啊,不給老百姓辦實事,可不就是白吃公糧嗎?”這句回話表現出農民楊善洲對書記楊善洲自謙式的嘲諷與解構,以及他對自我生命價值的深層反思。
影片的敘事順著“是否白吃國家公糧”展開,楊善洲否定自我與尋找自我價值的張力由此迸出。人物的內在沖突彌補了英模題材平淡無奇的先天缺憾。影片首先將楊善洲塑造為具有濃厚鄉情的農民,其次才是一個地方官。面對荒山禿嶺,干旱少水的現狀,書記楊善洲雖然盡力,卻沒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良策。退休后,他沒有采納上級建議,去昆明休養并兼任一定職務。作為被大亮山養育的一位農民,他立志用晚年余輝報效家鄉,上山植樹造林。
影片最后一個段落,楊善洲奄奄一息之際,之前偶遇的哪位“老倌”挑來兩桶大亮山的水,送到醫院。他激情萬分地說:“老書記,你沒有白吃國家的公糧。”這句切中肯綮的結論回答了影片最初提出的問題,為影片敘事畫上一個圓圈。楊善洲對家鄉的魚水深情和生命價值在此得以畫龍點睛。“沒有白吃國家公糧”這句話沒有一個揄揚的褒詞,但卻是發自老百姓內心最樸實、最崇高的評價。對于楊善洲來說,它比政府與領導的獎狀、表揚更有意義。市政府、省政府分別獎勵楊善洲10萬、20萬人民幣,這些信息被編導輕描淡寫地插入在他與家人的聊天中。老倌送水卻被處理為敘事高潮。一碗清清水,在群眾手中傳遞,音樂隨之響起,慢鏡頭出現。影片就此結束,家鄉群眾用農民的話語肯定他是一個好干部,這為楊善洲的生命劃上圓滿句號。
影片中,鄉情具有強大的包容性,將親情、黨情匯集于一處。在家國情懷難兩全的傳統英雄敘事模式下,楊善洲的親情帶著先天的悲戚色彩。對于老母親,他沒能侍奉左右,盡烏鳥反哺之情。對于妻子,他沒有盡丈夫之責。幾十年的夫妻情聚少離多,妻子默默承擔家庭重擔。好不容易花甲之年盼來告老還鄉,他上山造林,宿營野外。對于女兒,他更是鐵石心腸,不僅沒有參加女兒的婚禮,也沒有利用手中職權順手解決女兒長達數年的兩地分居。更絕情的是,當女兒知道他解決了70個民辦教師轉正指標后,拿著還差最后一個公章的審批表,哭泣著請他幫忙獲取轉正指標,他居然拒絕了。為上山植樹而舍棄家庭團聚,為山里民辦教師轉正指標卻不順帶照顧女兒。楊善洲如此選擇,是因為他將鄉情置于親情之上。
作為地委書記,楊善洲是黨的化身。影片將他對黨深厚的感情與他對家鄉的綿綿深情、對家庭的熾熱親情交織在一起。他令家人將骨灰分作三份,一份埋在革命的始點,一份埋在革命的終點(大亮山雪松下),一份與妻子合葬。骨灰是他肉體的另一種存放方式,代表著他將鄉情、黨情與親情融為一體。
《楊善洲》的影像美學也處處體現著鄉情文化。導演很少給扮演楊善洲的李雪健特寫鏡頭,他常常在一個大全景中出現,其身影與背后的大山融為一體。雪松、大亮山、家鄉的老屋、山間小路、林場宿地、樹苗等等在影片中不僅僅作為背景出現,而且作為一個個有意味的形象被推至前臺,藉此營造濃厚的鄉情文化。
由鄉情為出發點與落腳點,影片闡釋了儒家的還鄉文化。導演想表達的不僅如此,楊善洲將還鄉官宦傳統筑路修橋、興學辦教的做法改變為植樹造林、綠化生態。這些努力使得該片既含傳統文化精髓,又具備新時代的精神風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