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



“這個頻道太壞了,嚴重影響我的工作效率”,2011年1月2日13:42,媒體撰稿人“土摩托”在微博上向剛剛開播僅1天的央視紀錄頻道狠狠地撒了回嬌,他正在看《地球脈動》。
5個小時后,他繼續微博,申請向BBC紀錄片攝制組免費打工,這回他看的是BBC和央視去年聯合制作的紀錄片《美麗中國》(Wild China),該片名揚四海,但這回卻是《美麗中國》第一次展現在這塊美麗的家園,展現在9億電視觀眾眼前。
醞釀了5年多的國家級紀錄片頻道正式掀開面紗。
24小時全天候輪播,國內版覆蓋人群達到9億,還在多個國家落地,每晚8點起首播4小時紀錄片,其中21%時段播出的節目購買自Discovery和國家地理頻道等國際著名的紀錄片同行。
從最早傳出的每年6億人民幣投入,到現在消息靈通人士透露的3.5億人民幣投入(不包括各地頻道落戶費),雖然有所縮水,但依然能讓國內其他紀錄片頻道的同行說一句“夠可以了”。
央視紀錄頻道采取當下紀錄片領域最流行的商業運營模式,類似于工作室制,大部分自制節目都通過市場購買、投資和聯合制作完成;頻道的三四個工作室養十幾個制片人,頻道外的導演們有選題就可以提交策劃書,頻道通過后,投資并派制片人根據受眾需要確定節目的拍攝風格、監控拍攝的進展以及資金流向。
從中央電視臺臺長焦利到主管新聞的副臺長,高度的重視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紀錄片這個小眾頻道的生存壓力,3年內沒有特別大的競爭壓力(包括收視率和廣告經營的指標),重點在于打造影響力。
我們需要紀錄片
智利導演顧茲曼說:“一個國家沒有紀錄片,就好像一個家庭沒有相冊。”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還是有一些照片的,從上世紀80年代初的《話說長江》和《望長城》,到新世紀初的《故宮》和《大國崛起》,再到央視紀錄頻道即將播出的《頤和園》和《當盧浮宮遇見紫禁城》,我們在歷史人文紀錄片領域里努力的步伐從來沒有停止過,每次大型紀錄片的推出都是文化界的一大盛事。
但我們的相冊很薄。來自《2009年中國紀錄片發展研究》的數據,2009年全國83個紀實類欄目只首播了5000小時的紀錄片,而全年所有電視臺的總播放時間達到了1400萬小時。我們沒有一個覆蓋全國的專業紀錄片頻道,上海紀實頻道和湖南金鷹紀實頻道是為數不多的專業紀實頻道,但范圍僅限于當地,眾多掛著科教紀實臺標的頻道在播放娛樂節目和電視劇,想看紀錄片的人很多,但看不到的人占了大多數——這是標準的低效傳播。
我們每年還能看到一兩部花巨資制作的歷史人文紀錄片,但反映我們當下生活狀態的現實紀錄片越來越停留在業內人士的口耳相傳和紀錄片展映單元,大部分電視臺的主體收視人群把真人秀和情感訪談節目采用的所謂紀實和跟蹤拍攝當成紀錄片并覺得“假”,紀錄片甚至連“小眾”都談不上。
就在央視紀錄頻道開播前兩個月,國家廣電總局提出了《關于加快紀錄片產業發展的若干意見》,其中明確表示,國產紀錄片是形象展示中國發展進步的重要文化傳播載體,并且硬性規定,“各級電視播出機構每天播出國產紀錄片與引進紀錄片比例不得低于7比3”。
都說紀錄片在中國處于“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尷尬境地,此話不假。但還有一個現實是,美國國家地理頻道和Discovery探索頻道在中國電視市場獲得的利益卻非常可觀,有一個數據是,每年我國各級電視臺播出的紀錄片中,來自境外的紀錄片總長達到了1.5萬小時到2萬小時,而且它們在中國市場上的影響力遠遠超過了國產紀錄片。
以上海紀實頻道為例,目前其自制欄目《眼界》和《檔案》是頻道內部收視率最高的兩檔節目,遠遠超過深夜時分播放的向Discoverry和國際地理頻道購買的欄目。但廣告客戶還是更喜歡這些外來的和尚。
“看起來只是多了一個頻道,在做紀錄片的人看來是多了一個播出平臺,但意義遠不止于此。這個頻道將散落在全國各地的紀錄片工作者包括央視的、省市臺的、社會制作機構的、獨立制片人……都匯集在一起。大家可以在這里進行交流,這有利于年輕紀錄片工作者成長。另外,我們頻道也是一個國際項目交流平臺。國際化的團隊,依托國際化平臺,拍一些國際化的選題,是我們的理想。”央視紀錄頻道總監劉文說,這對國產紀錄片的發展會是一個“標志性”的事件。
美國國家地理頻道在全球153個國家擁有1.7億用戶,Discovery探索頻道在全球175個國家和地區擁有3.68億用戶。這樣的奮斗目標,對于現在幼小的央視紀錄頻道來說還太遙遠。但這個logo已經在市場上有了足夠的發酵,以前央視購買國產紀錄片的價格在每分鐘100-200元,但是央視紀錄頻道籌備以來給國內同行的購買價格已經達到每分鐘350-700元。共同做大這塊蛋糕,是當下最可以碰觸到的目標。
反思歷史,批判現實
央視紀錄頻道總監劉文的理想是培養一個國際化的平臺,帶有強烈“中國風”的歷史人文紀錄片在國際上一直口碑不錯,但長期和國際同行們合作的上海紀實頻道總監應啟明告訴《新民周刊》,國際買家們更喜歡現實題材。他們對發生在中國當下的現代化進程感到陌生和好奇,海外市場的關注已經從“古老中國”向“現代中國”偏移。
這恰恰是剛剛起步的央視紀錄頻道尚未特別關注的部分,或者說盲點。從央視紀錄頻道公布的第一批節目內容來看,《美麗中國》、《頤和園》、《玉石傳奇》和《帝國興衰》等都屬于歷史人文紀錄片,而頻道正在籌備拍攝的紀錄片大多也屬于這種重大歷史題材的創作,稍微帶點當下時效性的可能只有《南海一號》。
曾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帶領央視年輕的《東方時空》團隊創造出一個紀錄片小高峰的“教父”級人物時間,如今已經離開了央視,目前擔任中央新影集團副總編輯的時間在央視紀錄頻道正式開播前一天,還告訴周刊,他最期待的節目是該頻道每天4小時首播節目中的“時代寫真”板塊,但是從已經開播的這幾天來看,他和他的同行們對“時代”的理解可能還不一樣。
“在我看來,紀錄片的存在價值無外乎兩個方向,對現實的批判和對歷史的反思。我們不要總從消極方面來看對現實的批判,不要一味地提揭露,應該是在積極的前提下,以發展的前提來關注現實,使用的語言不是歌頌式和美化式的,而是冷調子,不渲染主觀色彩的。
現在我們對歷史的關注已經不成問題了,我們現在能說動聽的故事,但根本的還有反思,不能僅停留在故事層上,我的同行們很容易忽視或者懶得深入思索。”
體制內的年輕人懶得深入思索可能迫于電視工業化的生產流水線和時刻高懸的收視率,紀錄片創作是“手藝活”,“需要冷靜思考,更多的是需要把時間花在想上而不是做上,但進入了工業流水線,無論你想不想,手上都不能停,否則節目要開天窗。這一二十年工作性質的變化,導致現在的年輕人完全進入了生產流程,我們其實要考慮如何為紀錄片創作提供良性環境,而非像現在這樣的完全指標化,多少時間內做完片子,收視率必須要達到多少。”時間回憶說,他們當初在《東方時空》時,領導常常在半夜被喊起來審片。而現在歷史題材的創作上常常是一種“只管拉車,不管鋪路”的現狀。
體制外的創作者,現在流行叫獨立創作者,人們很容易把他們和央視這種主流渠道對立起來。但在時間看來,這絕對不是兩個陣營,完全可以有大面積的中間地帶。“獨立性是紀錄片的最高品格,不被任何勢力所左右,是作者個人對世界的認識。你可以做獨立的題材,但你千萬別陣營化獨立的隊伍。你做某種題材,可以有獨立性,但僅就這個題材,不要說你這個人就是獨立陣營的,有關部門也不要這樣來看待創作者。獨立紀錄片工作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紀錄片對社會大眾還是有教化作用的,告訴他們一種生活的經驗,使得整個社會有承受能力。其實我最擔心的反而是電視媒體始終在播放和現實生活特別脫節的內容,那避免不了被淘汰的下場。”
商業化是“浮云”?
壓在所有創作者身上的還有商業壓力。每一個紀錄片創作者都想走出紀錄片的市場化道路,以紀錄片養紀錄片,建立自我循環體系,包括時間在內的很多創作者都研究過所謂“紀錄片語言的娛樂化探索”,“這條路走了好多年。現在想來,選擇紀錄片這一行是天意,背上沉重的十字架是紀錄片工作者的天命,你是不能去賣錢的,你是不能去贏得鮮花和掌聲的,你必須看破紅塵,天命使然。但我們看不透,我們不明白,為什么張藝謀走紅地毯,我們做紀錄片的就不能走呢?我們的片子也很有力量啊,也很震撼人啊,是不是我們還不夠打動人,不夠與觀眾交流,不夠互動效果?于是我們開始抓所謂節目賣點,敘事方式,敘述手法,如何把故事說得生動,但現在我發現,我們偏離了方向,我們選擇歷史題材是要有反思的,只說一個歷史故事是一文不值的。”
紀錄片的商業化也并不是浮云。美國國家地理頻道和Discovery探索頻道的社會氛圍和我們的不同,先不去和它們比較。國內的上海紀實頻道就提供了一個成功的樣本,2002年開播,2004年現任總監應啟明到任,那時頻道還處于虧損狀態,分管經營的領導激勵他,“5年后這個頻道可以做到1個億。”當時應啟明愣是沒敢把領導的這個期待和頻道里的人透露,怕嚇著他們。沒想到這個當時看似過高的目標僅在3年后就實現了,2006年紀實頻道開始盈利,在剛剛過去的2010年廣告收入達到15500萬元,盈利11300萬元。
上海紀實頻道的受眾群可以給央視的同行們一點啟發,66%-67%的觀眾是男性(收看同集團體育頻道的男性觀眾也就55%-56%),38-55歲是頻道最主要的觀眾,文化層次相對較高,收入也相對較高。而后者正是高檔廣告商最看重的人群,據數據顯示,上海紀實頻道的廣告客戶主要來自五個領域:汽車,高檔電子,洋酒,鉑金鉆石,食品和少量男用化妝品品牌。應啟明發現,國際大客戶有時候更強調的是節目的品位、風格與企業樹立的形象是否吻合,并不大計較收視率,“這就特別符合紀錄片的特性”。
現在,有人做好了準備迎接紀錄片的春天。也有人提出,肥料不等于春天,春天是需要土壤的。短短幾天難以看清央視紀錄頻道的寬容度,以及整個社會對于央視紀錄頻道的承受能力。擺在它面前的形勢并不輕松。
以前,我們總是說我們不缺好的紀錄片,缺的是在大眾面前亮相的渠道和機會。如今,一個國家級電視頻道的出現,起碼有可能讓越來越多的國人看到并有可能愛上紀錄片——正如時間所說,這已經是一個三聚氰胺、山西疫苗、國學大師、假話、假貨盛行的社會,如果連紀錄片都無動于衷,或者僅熱衷于鶯歌燕舞,那就只剩下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