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幸生
電影《英雄兒女》中王成的原型故事,以前讀過。近日,新民晚報刊登整版文章,題為《英雄兒女王成原型因被俘埋名數十年,蔣慶泉老漢近獲邀將參加美國版〈英雄兒女〉開機儀式》。落款是“據中國青年報”。歷史百折,長途千回,而美國開機拍攝“英雄兒女”,是這篇文章的“眼”。再到網上查閱,十余篇資料“貫通”起來,更加感到老人身負的歷史軌跡和人性印痕,溝壑交錯,冰封雪埋,現在凸現的是遍體鱗傷,讀來潸然。
“中青”文本沒有提及老人的入伍經歷。去年,鳳凰衛視播出主持人陳曉楠對蔣慶泉“令人淚奔”的采訪,1948年,17歲的他跟隨表哥,“為混口飯吃”,來到蔣軍部隊。1949年4月,蔣慶泉寧可“槍斃我”,也要回老家。途中,“一群人在吃飯,我看著是八路軍,就喊了一句,老總賞碗飯吃吧。首長說,小鬼過來,吃飯嗎?管夠。我吃完飯了,整個就追擊,追誰呢,追國民黨,掉過頭就打國民黨”。
蔣慶泉發現,“解放軍還有一項最艱巨的任務,學習文化”,連自己名字都不認識的他,在部隊粗通了文墨,到連部當了通信員。在解放上海戰役中,他作戰勇敢,榮立三等功。1950年4月21日,蔣慶泉加入中國共產黨。半大的農村小伙子,跨越舊軍隊的倉皇一頁,成長為解放軍的英勇戰士。
1953年4月,朝鮮峴山洞北山戰場,面對美軍進攻,蔣慶泉所在營160名戰士,傷亡剩至20余人。蔣慶泉對著報話機呼喊:(敵人)“離我碉堡40米、30米、20米、10米、5米,你給我轟,你別管我,向我碉堡頂上轟,快點向我碉堡頂上轟,別廢話。”采訪時陳曉楠問:你知道你的話意味什么嗎?蔣慶泉回答:同歸于盡,就這個意思。可我方炮群沒有開炮。后來的委婉表達是:供給出了問題;說白就是:炮彈打光了。蔣慶泉負傷昏迷,“醒來后身上疼,有人拽我,一睜眼是鬼子,這下完了。”
據新華網等披露,志愿軍戰俘6000多名歸來人員,700人開除軍籍,4000多人承認俘前軍籍。2000多名黨員中120多人保留黨籍,但給予黨內處分。蔣慶泉所在23軍67師政治部為他“提供了足夠的支持,使他只受到黨內警告處分,幸運地保留了黨籍和軍籍”。
23軍戰地報記者洪爐,根據與蔣慶泉在步話機上對話的戰士采訪,寫下《頑強的聲音——記步話機員蔣慶泉》,后因蔣的被俘“不予發表”。1953年7月,又一名步話機員于樹昌在陣地上喊話,壯烈犧牲。洪爐撰文報道,日后出版的《志愿軍一日》,編輯將此文改名為《向我開炮》。
1964年,電影《英雄兒女》放映,“最佳英雄組合形象”王成聞名天下;而洪爐始終在為“王成的最初原型”蔣慶泉“抱不平”。2000年4月,洪爐在《北京日報》刊文:《呼喚“王成”,你在哪里?》。2004年,崔永元的《電影傳奇·英雄兒女》播出,嘉賓就是洪爐。解說詞把當年的“不予發表”改成了“暫緩發表”;在暫緩了47年后,蔣慶泉終于在屏幕上“回到”人間。蔣慶泉兒子輾轉得知,問及父親,沒有得到回答。兒子在洪爐網上文本下跟帖,4年過去,不見任何回復。
又4年過去,2008年9月,當年在步話機上與蔣慶泉對話的老兵陸洪坤,讓孫女上網“搜搜爺爺”,而洪爐“呼喊王成”的稿中,寫有陸的姓名。就此,陸洪坤看到了跟帖中蔣慶泉兒子的留言和電話號碼。當年國慶,蔣慶泉與陸洪坤在“渾身顫抖”中擁抱重逢。
2009年,復活的蔣慶泉帶領兒子,來到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關于石峴洞北山戰役,只貼有一張炮兵的照片,蔣慶泉要把它“撕下來”。蔣慶泉說:后來沒打炮呀,他們打炮我就死了,不會被俘了。“我恨啊,為什么沒有死在戰場上。”
洪爐曾去美國華盛頓,看到韓戰紀念碑和越戰紀念碑上,刻著所有戰死士兵的名字。他感慨:戰爭或許有錯,或許有敗,但戰士沒有錯。此話多解,但其中的“蔣慶泉因素”是很明顯的。
歷經30年的改革開放,是蔣慶泉“從叛徒回歸到英雄”的報道重見天日的背景。我還很想知道:當年23軍67師政治部,是“怎樣”地“提供了足夠的支持”,使蔣慶泉得以保留黨籍、軍籍;美國版《英雄兒女》,又會怎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