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襦心



幾乎所有的人都擔心,有出題的,就有解題的。搖號不僅約束不了“特權階層”,還會給“權力尋租”和黃牛黨留下可乘之機。
北京“堵城”的名聲舉世皆知。
8月,一場交通擁堵讓京藏高速公路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停車場”,上千輛車滯留綿延100公里,癱瘓了10天,成為全世界的熱門新聞。
9月17日的一場小雨,導致羸弱的交通幾近“癱瘓”,擁堵路段超過140條,被北京市公安交通管理局稱作有史以來路況最差的一天。
Facebook創始人扎克伯格12月22日拜訪新浪,本來約見的時間是十點鐘。但扎克伯格聽說北京堵車厲害,提前出發了,不幸早到了一小時,又不好意思提前給新浪負責接待的人打電話,只好在樓下的百怡咖啡苦等。直到曹國偉的助理陳春在微博上看到博友上傳的照片,才驚奇地得知:客人居然已經等在樓下了!
扎克伯格未雨綢繆,可趕著上班的北京人哪有那么多的“提前量”啊!
就在23號治堵新政發布當天,CCTV2請了北京大學馮長春教授來演播室解說交通擁堵,結果節目開始了,馮教授還沒趕到現場,他被堵在了西三環上了,只好在車里電話連線……有觀眾評價說,這個節目真是給力。
“政府不能只顧賣車、拉動GDP,不進行總量控制!”這是在新政之前,記者聽到的民眾呼聲。
一位人士為記者打了個比方:“我家附近有個網球場,早年門可羅雀,新來的老板很精明,到處去論壇發帖,提供了令人無法抗拒的誘惑:打網球,送免費陪練!這下買球卡的人激增,場地一下子火了。然而好景不長,越來越多的人涌進來,嘗到了甜頭的老板還是在外拼命拉客,導致場地爆滿,甚至需要提前兩個星期預定,原來買卡的人紛紛退訂。”
這其實就是一個北京堵車的縮影,只不過換個城市比換個球場的成本要高太多了。按韓寒那篇搞笑預測《北京長期單雙號限行之后》,人們大規模拋棄北京的時間,至少要等到2015年。
一位北京土生土長的女孩寫下這段話:“20年前,我從未想過離開這座城市,因為當時我才10歲,北京還很舒適。現在,我也不想拋棄這座城市,雖然北京確實已經不再適合居住;未來,或許我們不得不逃離這座城市。”
對這個城市的高端人才來說,已有人在醞釀拿腳投票。周日的中關村,因為周圍幾家商場的促銷,比往日更為擁堵。一位想去海淀圖書城的北大高材生,被卡在路口進退兩難,瞬間決定:“離開北京,去上海工作。”
限牌搖號的初衷無疑是為了減少機動車增長的數量。根據新規定,2011年北京新車發牌數限制在24萬張,是今年的三分之一左右。
但令人驚奇的是,新規出臺后,緣何噓聲一片?
沒有最堵,只有更堵?
“雖然一直有這樣的謠傳,但等細則出來之后,還是有很多讓人不能接受的地方。”蒂娜告訴記者。
“我本來只有一臺車,限號那天,我還有一天不能開車。如果不出這個政策,我不會趕在緩沖期又去買了一臺,這樣限號那天還能開。我心里覺得:‘我是在添堵了。像我這樣的人,肯定還有很多。”
“我原來無所謂買不買。住的離公司很近,走路就到了。但在網上看到北京市明年將實行‘既限擁有,又限使用的治堵措施,心想這事跟中彩票似的,萬一我手氣一直不好,那不是永遠都買不到了?就去搶了一輛。”一位技術工程師告訴記者。
“還差20公分,我就撞上去了!”郭瑋驚魂未定:“最近北京街頭出現了不少這樣犯暈的,都是沒上牌的新車。開到立交橋底下搞不清怎么走了,馬路中間突然一個急剎車。幸虧我反應快,要不然就是一起追尾事故。半數以上的擁堵都是事故造成的。”
最讓他納悶的是,號稱史上最嚴厲的“北京治堵方案”,尚未公布就開始惹禍。正如有人士在微博上揶揄:“下班之前往窗外一看,路上堵得異常厲害。突然想起今天北京治堵新政公布,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12月13日,北京才開始就限車治堵政策征求各方意見,但早在一個月之前傳言就出來了。北京市機動車保有量已超過470萬輛。本來就是因為已經太堵了,才出的緊急措施。就現在路上的局面,一輛車不增加都緩解不了。結果政策機密泄露,反而導致三天汽車的銷售額超過往常一個月的,上演了一場與政策初衷南轅北轍的戲碼。看來短時間內,北京沒有最堵,只有更堵。為什么提前這么久就有傳聞了?為什么沒有任何人想到要求去追究泄密者的責任?會不會等大家搶完車,到1月1號,再來個單雙號限行?”
任由傳聞興風作浪,任由市場風起云涌,這讓財經評論員葉檀產生了一個更陰謀論的想法:“是否把存量房與存量車消化了之后,另一版本的限車令就會出臺,來個甕中捉鱉呢?”
外地人〈港澳臺及外籍人士〈北京人?
姜文在《讓子彈飛》里,讓張麻子在衙門口宣布自己來鵝城只做三件事:“公平,公平,還是公平!”
北京治堵方案在人心惶惶中“出世”,新華社報道也特意撰文指出:“城市治堵須多一些公平考量。”
以納稅憑證為門檻“限外”,在北京,已不僅用于購房,也用在購車上。限制外地人購房僅僅要求“在本市繳納個稅一年以上”,而購車則需“持本市暫住證且連續五年以上在本市繳納社會保險和個人所得稅”,才能參與搖號,要求顯然更為苛刻。
“在我們公司,搶著買車的都是外地人,北京本地人都很淡定。人不僅分三六九等,而且分得很明顯。本地人想買車就買車,想賣房就可以買房,還可以申請經濟適用房、兩限房。但外地人,有錢都沒用,要憑資格才能買。不僅是對本地人、外地人區別對待,而且外地人也被分為兩個等級,在京居住的港澳臺人員和外國人就不受限。”蒂娜談道:“我們已經有同事在微博里說:我鄙視這個城市。”
“所有的細則中,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限外這一條,不僅有失公平而且涉嫌地域歧視,可以說是治堵方案中最大的敗筆。”唐先生氣憤地說:“歐盟把國家的壁壘都給取消了,人口、資金自由流動。全國其他城市都在推進戶籍制度改革。北京曾把戶籍作為購車的限制手段之一,后來取消了。這一次遇到難題需要解決,就首先拿外地人開刀,還搞這種地方主義,開歷史的倒車。我在北京呆的時間夠長了,一直沒把自己當外人。突然發現,不是這么回事。我就覺得,我很愛北京,但北京不愛我!”
有人開玩笑地說,隨著種種“甄別”政策出臺,北京本地剩女即將搶手。
不患寡而患不均
“這次治堵措施跟之前的一些辦法相比,是‘最嚴厲的,可是也是最倉促和對公眾利益侵害最大的。”一位評論人士指出。
“我這幾天都在忙著打聽二手車政策。”京城著名的攝影師王凱訴記者:“一般人買第一輛車的時候,什么都不懂。開著開著對車有感覺了,就需要優化一下。像我手上有輛06年的車,一直覺得動力不足,想賣了換個新的,這回砸手里了。我不賣舊車,就買不了新車。那些買我舊車的人,還以為自己是幫了你,恨不得你給他錢,價格肯定上不去了。而且現在搖號才能去買車,既然費了那么大勁搖到了號,肯定不會想去買一輛二手車。將來我這車,估計只能賣到河北去了。不管怎樣,政策出臺的那一刻,它的價值已經迅速縮水,這損失誰負責?”
“北京治堵所謂‘管建限三管齊下,但我認為都沒有抓到根子上。有關部門該限的沒有限,該做的沒有做,道路擁堵的責任卻要私家車主承擔,僅通過限制老百姓行為的方式來治標,比如搖號、上調停車費、收取擁堵費等。”
對此崔永元有段經典評論:“北京機動車400萬輛,東京、紐約各有800萬輛卻沒有北京堵,這顯然不僅僅是車多車少的問題。現在聽到的方案都是準備拿私車開刀我反對,應該先向道路管理部門開刀,再向交通管理部門開刀,再向公交設計與實施部門開刀。順便說一下,那些多此一舉的收費站都可以開一刀,因為人類早就創造了不阻礙交通的收費方式。在北京,還可以向特權車狠狠來一刀。好刀要用在刀刃上。”
全國人大代表葉青認為,如果北京公車與私車比例能降到1∶9,估計治堵的效果就更明顯了。
“一般人上下班只在路上跑兩個小時。但公車就不一樣了,接送就要一個來回,再加上油費報銷,夾帶辦點私事,一輛車頂好幾輛,大大增加了道路車流量。”郭瑋認為。此次緩堵綜合措施,對公車同樣提出了嚴格限制。
治堵新政規定:“十二五期間,北京市各級黨政機關、全額撥款事業單位不再增加公務用車指標。”
但公車零增長,誰來監督?
此前曾有記者向有關部門了解現有公車數量,對方告知:此乃敏感數字,不便透露。
據新華社消息,2006年為應付11月初在北京召開的中非合作論壇,京城強制對政府機關、單位和駐京部隊將約49萬余輛公車入庫封存。
葉青提供的數據顯示,北京目前的公車保有量約70萬輛,在400萬輛乘用車總量中,比例占到17.5%。
而在北京市近日公布的一份問答體的政策解釋中,指出在京各級黨政機關的公務用車共為4.5萬輛,并稱此乃迄今為止本市公車數量統計的一次最權威披露。
4.5萬與70萬,是逾15倍的差距。那所謂的零增長,“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據一位交管人士透露,如果北京的交通規則、管理方式到位的話,至少能夠將通行狀況提高30%。
如果說北京被稱為“首堵”,西直門立交橋,便是不折不扣的“堵王”了,被公認為“市政建設史上一個敗筆”。
“每天上下班高峰期,西直門的堵車都是異常壯觀的場面。即使老司機,車開到這個迷魂陣里都會犯糊涂,每一時半會繞不出來,不知道設計者當初是怎么想的。還有我每天上四環的入口,本來那里放了一個入口的標志,后來把口往前移了50米,但是標志牌并沒有跟著往前移,估計是交管部門懶得挪動。導致很多車都在排在那里死死地傻等,而真正的入口空得很,不必要地把車速都降低了,這種亟待優化的地方很多。”郭瑋認為。雖然每天的堵車,讓郭瑋一上路就“血壓升高”,但他還是表示,開車是必須的。“有天限行,我在5號線北苑北地鐵站等了6趟地鐵,都沒有擠上去。”
5號線的北端是號稱““亞洲最大社區”的天通苑,擁有30多萬人口。“地鐵開過來就是擠得滿滿的。假如出來一個人,你還能擠進去一個。如果一個都沒出來,你就只能看著它開走了。最后我是看到連一個淑女都擠上去了,才不管不顧搏了一下,要不然我還得等第七趟。幸虧我是一個人,如果還帶著孩子去幼兒園,那就更不可能擠上去了。從那以后我就想,哪怕限行我也開車。等什么時候我在北京乘公交能有尊嚴了,我就不開車了。”
采訪中,幾乎所有的人都擔心,有出題的,就有解題的。搖號不僅約束不了“特權階層”,還會給“權力尋租”和黃牛黨留下可乘之機。郭瑋告訴記者,他在地鐵里恰好聽到一位中年女子給家里親戚打電話:“三舅,搖號的事情你知道吧?我預約排了一個號,你給安排一下了……”
有位網友說:“看過一部片子,說某個制作鐘表的大師,他在做鐘的時候,每次發現有什么問題,不是去修正原來的設計,而是在不斷增加新的設計來平衡,最后那個鐘的內部就變成了一個無比復雜的環環相扣的結構。一旦不準,除了繼續增加來平衡之外,別無他法,直至崩潰。希望北京治堵不要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