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電表飛

沈嘉祿

每個人的腦子里都躲著一個魔鬼，在你猶豫不決時他就會跳出來給你出主意。

我一生中遭受過的打擊應該不少，但這一次閃電戰打得我措手不及。事情是這樣的，去年呢，眼瞅著房價刷刷往上躥，我與老婆急火攻心，咬咬牙在我家附近一個小區買了一套二手房，房子到手后通過中介出租給一個據說是做生意的人，每月3000元收入補貼月供。一年后收回，前不久著手裝修。但上周三下午，我老婆正在家里等商家送抽水馬桶上門，突聽得門外有動靜，推門一看，樓道里有幾個人影晃動，她以為這幾個人要么推銷菜刀，要么推銷保險，趕快關門。不料幾分鐘后，這三個人猛力敲門，朝我老婆塞來一張單子:“你家偷電了，趕快去交罰金6000元，否則別再想用電。”

我老婆一聽就傻了眼，趕快打電話給正在外面辦事的我，我接過手機跟其中一個查表員說:“你們能否提供過去一年里這套房子用電異常的記錄嗎？”對方態度很生硬地說:“我們不管用電記錄，只根據現在看到的電表辦事。現在查出你家電表被動過手腳，就是偷電了，就要代表國家開罰單。”

我納悶:“你們能代表國家？頂多也就是個壟斷企業吧。”

對方仍然口氣強硬:“我們國家電網難道不能代表國家？”

我說:“就算你能代表國家，也應該按國法行事是不是？你們在查電表前有沒有出示證件？又有沒有通知我們用戶到場？”

對方打了個格楞，但有“國家”做后盾，很快轉守為攻:“現在有照片為證，你是賴不掉的。我沒空跟你多說，你可以不繳罰款，但你還想用電嗎？”

老婆怕我火氣大，一把接過手機不給我機會了。

事后老婆告訴我，當時他們三人一味地催繳罰款，還“非常熱心”地告訴她怎么坐車去，還說如果趕在下午4點鐘之前繳了罰款，第二天就保證通電。

回家后向電力公司詢問情況，得知過去一年里，這套出租房子的用電情況果然有異常。年初幾個月里每月要用到六七百元，到了五、六、七、八幾個月高溫天里，每月的電費反而只有區區五六十元。這個耗電現實顯然存在偷電的重大嫌疑。再向以前的房客打電話，對方自然賴得一干二凈。那么只能是“別人偷電，自己買單”。我不理解的是:一，電力公司的抄表員為何沒在過去一年里發現用電異常的情況？如果早點發現，就可以及時減少“國家”的損失。二，如果電力非要繳了罰款后才能通電的話，我們如何通過法律途徑向租房客要求賠償呢？三，當然我們也要吸取教訓，現在分戶電表都是裝在過道電表間里的，電表間也上了鎖，我們收房后一直沒去查看。但事后請教電力公司，得知一般用戶其實根本看不出來自己的電表被動過手腳，非要專業人士才能發覺。但專業人員一般情況下是請不動的。那么如何避免“別人偷電，自己買單”，我至今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

記得有一位哲人說過——算了，就說沃特·迪士尼吧，他借米老鼠與唐老鴨教育了好幾代觀眾:每個人的腦子里都躲著一個魔鬼，在你猶豫不決時他就會跳出來給你出主意。現在我腦子里的這個魔鬼就來了。

魔鬼:你不要去做那個沖頭！現在社會就是老實人吃虧。偷幾度電沒什么大不了的，就拿我們這個城市來說，每年就有上萬個家庭在明目張膽地偷電，尤其是石庫門弄堂里的人家，就算被查出偷了電，等檢查員前腳走，他們后腳將保險盒一插，燈照亮，冰箱制冷，洗衣機照轉。“國家”能拿他怎么樣？

我說:我們……從小被父母教育，不能學壞樣。

魔鬼:如果你們甘愿繳這筆冤枉錢，就少付點吧，跟“國家”是可以商量的。其實……你們應該搶在查表員開罰單前塞個三五百元，保證沒事，很多人都是這么私了的。

我說:這不是行賄嗎？

魔鬼大笑:他們沒穿正式制服是不是？告訴你吧，這是“國家”招來的臨時工，性質相當于城管、協管，他們抓住一個偷電的，有提成。

我不信:“國家”還不至于這么下作。

魔鬼沉思片刻后說:那么這一次你就認了吧，接下來扎扎實實地偷他幾年，把本錢賺回來，別人都是這么翻本的。

我頭大痛，魔鬼大笑，讓電表飛吧。親愛的“國家”，現在我家里像舊社會那樣伸手不見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