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盤子的“緋聞”

沈嘉祿

故宮再次遭到全民圍觀。上周六，故宮方面在知情者曝料之后極不情愿地承認：7月4日，故宮工作人員不慎將一只宋代的哥窯盤子摔碎了。這只盤子被定為國家一級文物，全稱叫作宋代哥窯青釉葵瓣口盤。

可以想象的情景是，實驗室科研人員在儀器操作時存在失誤，導致儀器內的樣品臺上升距離過大，使瓷器受到擠壓而損壞。也就是說，讓你升一寸，你偏偏抬高一尺，易碎品遭機械一擠壓，安有完卵？而且一開始故宮沒說碎成幾塊，央視新聞里也沒有一堆碎碴子的圖像。這個我倒也不急，你就是碎成一百塊，照樣有高手可修復如初，專家也不一定能看出來。今天看報得知，盤子碎成六塊，那我就更放心了。但故宮吞吞吐吐的態度讓人更加擔憂，更加憤懣。

這起事故引起廣泛關注，我覺得有幾個原因，一是上次故宮失竊的事還沒完，疑點多多，一直未解。此為后續效應。二是國寶玉碎后，故宮方面一直不吭聲，說在調查，也不應該查得這么久啊。要不是知情人在微博上曝料，全國人民將一直蒙在鼓里。三是今天老百姓的公民意識大大增強，比如有人認為故宮里的國寶是全體人民的，故宮博物院只是保管一下，你在保管過程中因違反規章制度和操作程序出了問題，應該向人民有個交待。最后一個原因是，哥窯從一千年前的宋代而來，歷經兵燹離亂，殊為不易，整個故宮一級品總共1106件，你一不小心就整壞一件，人民群眾就有理由質疑，你故宮平時是不是經常整壞東西的？

作為考古與文物愛好者，我對此事倒有憂有喜。

先說憂，除了對故宮文物保管方面的制度性缺失外，我還有一個疑點，據故宮方面稱，鑒于宋代五大名窯的學術研究中長期存在諸多的難點問題，近年來，故宮將傳統研究方法和現代科技手段相結合，逐步開展檢測、研究，以期推動其中一些重要問題的解決。從去年開始，作為宋代官窯瓷器研究課題的一部分，他們利用這臺無損檢測儀器順利完成了對50余件陶瓷文物的分析測試工作。這話只能騙騙外行，業內人士都知道，故宮收藏的宋瓷，傳承有序，屬于“一眼貨”，今天你還要借助儀器來做結論，只能說明你眼光太差。如果說要通過分析胎體成分來尋找窯址，借助碎瓷片也能完成，何必拿完整器來“活體解剖”呢？當然有人想做成一個項目，弄點費用，再拿個獎，我就沒法說了。

但是我并不特別痛心。為什么？因為我聽說的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太多了。從文物流失的情況看，僅以改革開放以來三十年計，中國流失的文物，縱向超過中國有盜墓史以來的失竊數量總和，橫向超過世界流失文物的總和，這是最揪心的。小的方面，國家與地方博物館人才匱乏，原有人才用非所長或不安心研究工作，也造成巨大損失。向國家申請巨資從民間征集文物，結果買來的全是贗品，這種事決非偶然。我在不少市縣級博物館里看到的垃圾文物，質量之劣，數量之少，保管之差，難以證明文物所在的人文環境與文化積淀。地下文物一見光，最好的去海外，次一點的去粵港，再次一點的流向市場，剩下的等博物館高價收購。曹操墓的所謂文物就是這樣花大價錢征集來的，因為脫離了原有環境，授人以柄。

那么我為什么還有點喜呢？別誤會，本人決不是幸災樂禍。且聽我說，這件哥窯盤子碎了，經媒體曝光后哥窯的知識也得到了一次普及，這是喜。今后故宮及省級博物館里宋代名窯將得到重視，宋瓷所承載的文化信息可望獲得正常散發，也是喜。這些年來，隨著新富階層的形成，中國帝王意識形態一直在昂揚抬升，艷俗的乾隆粉彩瓶子一賣就是幾個億的審美誤導，極大侵蝕了中國人的文化品格。今天，盤子一碎，民眾一罵，宋瓷的文化價值可重新評估，也是一喜。所以，我天真地希望故宮擠碎的是一件“替身”，整個事件是一次成功的新聞炒作，旨在引起民眾對宋瓷的廣泛關注，就像在娛樂化的運作中，一個影星要出道，必先弄出點緋聞來吸引眼球。那么這只染有“緋聞”的哥窯盤子明天以全身出鏡，肯定會贏得一片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