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郁玉
新近出版的《朱镕基講話實錄》,成為輿論的熱議話題。
在中國,如朱镕基前總理這樣的官員出版著作,其著作權的實現,也仍要經過現今黨的最高領導層的同意和批準。黨的高級官員離任退休后,撰寫回憶錄回顧一生的少,發表在任時的會議講話、文件批示的多。而按照人們了解的慣例,大凡領導人的講話,多是領導定調子,“寫作班子”打底子,最終再由領導“親自”潤色定稿的產物。因此,富于個性的前總理朱镕基的一些沒用“寫作班子”為其打底、“根據現場錄音”記錄而成的“實錄”,就顯得獨有特色。
如果有所謂“盛世”,那么,朱镕基可以當之無愧地成為構筑“盛世”的主要操作者之一。當然,朱镕基可能并不喜歡這個用來形容國之氣象的王朝政治語匯。誠如朱镕基言:“我8年來的體會,就是要辦一件事,不開8次、10次會議就沒法落實。如果發一個文件,能兌現20%就算成功了,不檢查落實根本不行。”如果論者所稱《朱镕基講話實錄》“提高了政治透明度”一說大體不謬的話,那么,人們從上述這句話中,盡可管窺構筑“盛世”之難點所在。
一個堂堂的國家政府總理,開10次、8次會議辦不成一件事,一個國家政府的文件只有20%的效力,這些說法,在某種程度上真切地說明了政府政策在高層官員中的共識度,也同時反映了在此情況下各級政府對中央政府政策的執行力。然而,這些說法以及“盛世”的達成,也在相互對照中,說明了各級政府的執行力,在一個強勢總理的促動下可以達到什么樣的程度,而政府的執行力又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彌補共識度不足的政治現實。
共識度的問題,執行力的問題,不只朱镕基任上有,現在也仍然存在,并且似乎正在變得更嚴重。實際上,在利益多元化的社會中,尋求共識越來越不容易,但也絕非不可能。關鍵在于有否尋求共識的政治程序及其相應制度。
在經過了改革初始階段后,幾乎人人受益的“帕累托”神話不再。繼之而來的是,幾乎任何改革,總要以一部分人的利益喪失為代價。喪失一些利益也許并不那么可怕,可怕的正是利益得失結構的固化;甚至,利益得失結構在某個發展階段的固化也不可怕,更可怕的是沒有改變這一固化結構的政治程序及其制度。得者恒得,失者恒失的利益結構,使得者愈發想得,失者愈感失落,最終結果就是整個結構過度扭曲而致坍塌。
“盛世”帶來的歡愉,在相當程度上舒緩了來自“失者”的政治變革壓力,弱化了各方尋求社會共識的愿望。但這絲毫不能緩解當今中國社會凝聚改革共識的迫切性。我們必須認識到,發展業績的取得是為改革贏得空間,但絕不意味著改革進程可以放緩。執政黨黨內改革共識的形成,是凝聚全社會改革共識的前提,但執政黨對黨員“統一思想”、“統一步調”的黨紀要求,并不能成為社會共識的替代品。只有真正形成社會共識,改革才能真正深入推進,中國社會才能實現可持續發展。
本世紀初,當中國第二輪改革接近尾聲的時候,有識之士已經開始探求新的改革共識,尋找啟動中國新一輪改革的動力。數年過去了,共識難覓,分歧卻似乎反而日盛。近年,北京官民各界屢有堪稱是尋求中國前行道路共識的討論。
尋求共識與統一思想,是兩個相向的政治過程。尋求共識的前提,是“個識”的存在。“個識”是共識之本,也是凝聚之源。在尋求共識的過程中,要打撈沉默的聲音,更要搬掉壓在聲音上的石頭;要寬松異質思維,更要修正判定思維異質的標準。
在現實政治中,以共識作為政治行動前提的概率并不大。在利益多元化、尤其是利益分化沖突劇烈的社會中,利益幾無交集,共識難尋。在沒有尋求共識程序的制度條件下,所謂凝聚共識,很多時候只能是自說自話而已,對任何一方都有害無利。政府的政治主張及其貫徹,其首要的前提是代表了民意。政府合法性的來源,正是制度化的民意表達渠道以及制度化的決定力。從這個意義上講,民意就是共識。
處在高端的中國,其進一步發展,如朱镕基這樣的強勢政府官員的強力推動仍然重要,但更需要的是整體路徑的設計,是“個識”的充分表達和制度化的民意表達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