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瘋狂

周政華

若以實際購買力衡量，黃金和白銀這兩種貴金屬，仍然沒有擺脫其他商品所面臨的共同難題——通貨膨脹

從空中看過去，一切好像都被拋到了一個臟兮兮的浴缸里：被海嘯掏空路基的鐵軌懸在濁流之上，藍白相間的列車隨著波浪沉浮，周遭漂浮著數不清的小汽車，還有大片房屋殘骸，讓人辨不出最初的模樣。

這是肖磊從電腦屏幕上看到的日本地震后的情景。3月12日，世元金行高級研究員肖磊在得知日本地震那一刻，就預感到這場空前的大地震，將對全球貴金屬市場帶來巨大沖擊。

“日本每年消耗了全球白銀產量的10%。”肖磊說。電腦屏幕上的另一個頁面上顯示著黃金、白銀的價格走勢。研究這些貴金屬漲跌不定的曲線，就是肖磊每日工作的主要內容。

在過去的一年之中，肖磊看慣了那條陡峭的上漲曲線：白銀幾乎成了2010年全球最賺錢的商品之一：全年價格上漲了80%。這一漲幅，幾乎是黃金價格漲幅的三倍，相形之下，證券市場、房地產市場的投資收益水平幾乎不值一提：同期，美國泛歐道瓊斯指數上漲了9%，中國70個大中城市住宅價格平均漲幅也不到10%。

但眼下，一場地震，似乎改變了這一切。日本地震的第三天，3月14日，肖磊從全球最大的貴金屬價格資訊網站金拓網上看到，當天，全球白銀現貨價格全線下挫。“地震對白銀市場來說肯定是個利空。”肖磊說，但影響的程度現在還不清楚。

通脹引發銀價飆漲

在北京最大的珠寶零售市場——菜市口百貨公司，白銀仍然處于一片利好之中。

“要買銀條最好上午來，現在早就賣完了。”最近一個月，菜市口百貨白銀柜臺的營業員們到了下午，往往就清閑下來。“明天有沒有？這個現在可說不好，每天的供貨量都不一定。”面對空手而歸的顧客，售貨員只能這樣安慰道。

一年前，他們也對前來買金的顧客說過同樣的話。當時，2010年初，上海黃金交易所的白銀報價還不到4元/克，黃金才是貴金屬市場上明星投資對象。

等到黃金在2010年下半年漲到歷史最高位時，低價的白銀就成為了投資洼地，各路資金蜂擁而至。“資金如水，喜歡往低處流。”世元金行高級研究員肖磊注意到，早在2009年全球最大的白銀基金SLV曾大幅加倉，增持白銀至1萬多噸的高水平，相當于2010年全球白銀產量的一半左右。

“這是白銀即將啟動新一輪行情的信號。”肖磊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表示，白銀與石油一樣，當經濟回暖，工業需求大幅上升時，這些大宗商品的價格就會隨之上漲。在2010年，全球經濟逐步走出金融危機陰霾時，市場對白銀的需求隨之增長。

目前，國際白銀價格由倫敦和紐約的交易市場共同決定，前者主導現貨價格，后者主宰期貨價格，一般來說紐約白銀的期貨價格，往往會影響到倫敦現貨市場的報價。此外，一些擁有大量白銀儲備的大型基金，也可以通過買入賣出，影響國際銀價波動。擁有中國貴金屬定價權的上海黃金交易所的白銀報價，亦以倫敦和紐約報價為基準。

SLV基金加倉白銀的利好信息，要等到2010年下半年，才漸次從機構擴散到“散戶”。這時，白銀熱銷的一幕才在街頭上演。

到了今年初，當國內白銀價格上漲到7.5元/克時，白銀銷售也達到了高峰。清晨，經過北京菜市口百貨公司的行人會發現，商場尚未開門，外頭已經排起長長的隊伍；等到2月，有人傳言白銀限購了，“每人每天最多只能買15公斤”時，商場里的人就更多了；菜市口百貨公司總經理王春利說，“春節到現在，我們幾乎天天都是斷檔，每天能來幾百公斤，早晨一開門，一搶，就沒了。”

一些金融機構也借機推出與現貨白銀掛鉤的金融產品。中國工商銀行在2010年9月推出了一款名為“紙白銀”產品，買賣門檻最低不到500元人民幣，這意味著一般工薪階層都可以入場投資。

中國工商銀行貴金屬交易處交易員陳淇見證了工行白銀交易量的暴漲。陳淇表示，紙白銀推出的第二個月，工行白銀交易規模就躍升至5000噸，折合人民幣近248億元，最近幾個月，白銀開始高位震蕩行情，交易規模有所下降，但基本維持在3000噸左右的規模。不過，除工行外，目前暫無其他商業銀行推出類似“紙白銀”業務。

一些白銀加工企業對于白銀價格上漲也感同身受。“每個月的價格都在變。”中國珠寶進出口有限公司交易部總監劉洋溢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雖然白銀價格現在已經偏離了它的實際價值，但由于大量訂單需求，公司也不得不買入高價白銀。

根據中國珠寶進出口有限公司掌握的數據，2010年，中國的白銀產量在1.1萬噸左右，冠居全球，其中70%的白銀被用在了IT、膠片、首飾、醫療等工業領域。而前述無論是白銀基金SLV、商場出售的銀條，抑或金融機構推出的“紙白銀”，均屬于工業用途之外的投資性需求。

如此龐大投資性需求從何而來？世元金行高級研究員肖磊、中國珠寶進出口有限公司交易部總監劉洋溢、香港大福證券外匯及黃金前任分析師夏陽等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均表示，抵御通脹、流動性充裕是這一輪銀價暴漲的主要原因。

“2008年，全球遭遇金融危機時，大宗商品市場、證券市場及房地產市場價格均大幅下挫。”世元金行高級研究員肖磊表示，隨著2009年各主要經濟體實施寬松貨幣政策，市場流動性大增，特別是在美元等開始貶值的情況下，通脹抬頭，資金就開始向進入上述市場，投資低估值的商品。

在香港大福證券外匯及黃金前任分析師夏陽看來，中國人向來有投資黃金、白銀的傳統，因此，當“大家對各種貨幣失去信心的情況，黃金和白銀對貨幣來說，具有一定的替代效應，價格上漲也在情理之中”。

相當于股市6000點？

3月11日，當國際銀價觸及36.7美元/盎司的最高價時，對于銀價的下一步走勢，繼續攀高，還是一路走低？市場出現了分歧。

在離開香港大福證券外匯及黃金分析師崗位兩年多后，夏陽接手了一家投資公司操盤手的新工作。一線操作的經歷，讓夏陽對于市場的風險有了更為深切的認知：“多數投資者最樂觀的時候，往往也是市場最危險的時候。”

“貴金屬投資需要一定的專業知識和市場經驗，普通消費者如果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入場，風險非常高。”

夏陽分析了目前市場上三種白銀投資產品所蘊藏的風險：如果直接購買銀條，保管不當，銀燦燦的銀條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氧化得毫無光澤；此外，與黃金相比，白銀的變現渠道要少得多；若持有“紙白銀”，如果銀價從此走跌，也有可能“血本無歸”；如果進行風險最高的“T+D”業務（白銀遞延交易），因存在做空機制，爆倉的可能性也非常大。

在白銀投資市場，夏陽仿佛看到了“2008年A股6000點時的瘋狂一幕。” 北京菜市口百貨公司外排隊購銀的隊伍，工行“紙白銀”的熱賣，似乎把人們拉回了半個多世紀前“金本位”的年代。

早在晚清民國之際，白銀擔當著中國基礎貨幣的功能。“亂世藏金銀，盛世興收藏”的古訓，更是把白銀的地位推向了歷史高點。特別是解放戰爭時期，當時中國的主權貨幣法幣陷入嚴重通脹，白銀成為無可爭議的硬通貨。

但隨著戰亂平息，特別是美元國際貨幣地位奠定之后，1949年之后，白銀最終喪失了其貨幣功能，實現向自然屬性的回歸，身份被削減為只是一種重要的工業原料。與白銀不同，黃金由于其特殊的歷史原因，仍然為各國央行作為基礎儲備，部分保留了其金融屬性，但地位亦大不如從前。

“歷史上看，白銀與黃金的走勢基本吻合，價格波動，至多只是比例問題。”夏陽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從今年2月開始，國際金價就已進入盤整之勢，2010年全年漲幅不到30%，預示白銀價格隨后也將進入調整。

就已經探明儲量而言，白銀的儲藏量是黃金的12倍。歷史上，白銀最昂貴的記錄是在1998年，當時只需41.9克白銀就可換取1克黃金。不過，在資金熱捧下，白銀再度縮小與黃金之間的價格差，新的紀錄在3月11日誕生：40克白銀與1克黃金等價。

在夏陽看來，銀價已經高到了讓人眩暈的地步，他認為短期內，銀價不可避免地會回調。一種更極端的看法則認為，就金融屬性而言，白銀與黃金不可同日而語，眼下的白銀價格充滿了泡沫。

“現在哪家銀行還會把白銀當作儲備資產？買了白銀，除找賣家贖回、去礦山交割外，變現基本很難。”中國珠寶進出口有限公司交易部總監劉洋溢認為，“白銀市場充斥游資，炒高價格之后，便獲利離場。”

但劉洋溢也難以預測白銀價格的泡沫究竟何時會破滅。“如果經濟持續復蘇，對白銀的工業需求增加，通脹壓力加大，就我國目前情況看，銀價在年內還可能多次創出新高。”劉洋溢面對白銀的價格也是一臉無奈。

作為世元金行高級研究員，肖磊固然認為“銀價一季度大幅回落可能性很大”，但他更堅信，銀價仍然被低估。

從技術分析的角度看，肖磊注意到，自今年2月24日以來，全球最大的白銀基金SLV已累計加倉約615噸，加倉幅度超過5個百分點。由于目前SLV持倉白銀了超過1萬噸，與中國一年的白銀產量相當，據此，肖磊認為如果SLV“看多”白銀，未來銀價就仍存在進一步上漲的可能性。不過，在中國珠寶進出口有限公司交易部總監劉洋溢看來，這種基金加倉，也有可能是一種“被動”行為，即為了滿足市場投資的需求而增持，但并不意味著基金看好銀價未來的走勢。

肖磊看多銀價的另一重要因素是，“如果考慮美元貶值因素，目前白銀價格仍然比1980年代的價格要低。”肖磊說，過去一年的白銀價格上漲，反映了其金融屬性的回歸。

被低估的還不僅僅是白銀。據巴克萊資本估算，如果按照上世紀80年代美元實際購買力換算，現在國際黃金價格僅為400多美元/盎司左右，還不到1980年黃金價格的一半。在過去的三十年里，從名義價格上看，黃金、白銀價格雖然大致保持了一個漂亮的上揚曲線，但若以實際購買力衡量，這兩種貴金屬仍然沒有擺脫其他商品所面臨的共同難題——通貨膨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