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端:我的時代過去了

唐磊

“有客人嗎……那我先去打個招呼吧。”訓練回來，一進自己開的酒吧，韓端就問父親。韓端平時的生活大致分為這幾部分，跟著大連實德女足備戰女超比賽，照顧自己的酒吧，教教俱樂部學球的孩子。隨著中國女足無緣倫敦奧運會，核心球員韓端宣布從國家隊退役。

韓端的生活回到了一個新的節奏，她很享受。“說實話，原本我的離開（國家隊）應該比現在更早一些。”韓端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她不用再為無法帶領國家隊登上世界賽事的領獎臺而煩擾。隨著中國女足確定無緣倫敦奧運，韓端又經歷了一次——這是她最怕的，但這次她已泰然。

“我真的踢不了”

2010年夏天，新一屆中國女足國家隊名單出爐，韓端照例入選。領隊曹景偉親自致電韓端，向她介紹新主帥、新隊伍的情況，讓她按時到香河訓練基地報到。此時，韓端已經在大連家中“休養”兩個月了。

“我一接到電話眼淚就下來了，感覺內心的傷痕無法彌補。”韓端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去國家隊要再面對國家隊賽場，我當時真的很厭倦這個賽場。”

兩個月前，中國女足在亞洲杯季軍戰中0:2負于日本，無緣2011年德國女足世界杯。這是中國女足首次失去世界杯參賽資格。

女足國家隊在洲際賽場上的戰績，一直都被當作中國足球的“突破口”，似乎也是中國足球少有的能由成績換政績、邀功的環節。這年1月，剛剛履新的國家體育總局足球運動管理中心主任韋迪放言女足要回到世界一流，日后又許下巨額出線獎金，但一切未能阻止中國女足持續滑落。

老帥商瑞華辭職，帶隊獲得第十一屆全運會女足比賽第4名的35歲少帥李霄鵬上任，球隊的主要任務是廣州亞運會和進入倫敦奧運會。

電話那頭，曹景偉知道韓端的情緒，他勸說韓端無論如何都要報到，現場會來很多媒體，要顧全大局。韓端答應了。

那天晚上，韓端邊收拾行李邊哭，從晚上8點到凌晨3點，韓端盯著夜空發呆。“眼淚一直不斷，我也不知道哪來那么多眼淚。我爸媽說要不別去了，我說不行，還得去報到。但是我真的踢不了。”韓端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現在回想那夜的情形，韓端仍有些激動，“其實也沒有想太多東西，就是感覺很委屈”。

2000年，17歲的韓端就入選國家隊，那支被稱為“鏗鏘玫瑰”的隊伍，是中國足球史上成績最榮耀的一支，奧運會亞軍、世界杯亞軍，韓端也被捧為孫雯的接班人。

韓端拿過亞洲杯冠亞軍、世青賽亞軍、亞青賽冠軍等榮譽，成績不俗。

2003～2004年，隨著“鏗鏘玫瑰”一代球員漸漸退出，中國女足成績也漸不穩定，總體實力開始滑坡。雅典奧運會小組賽0:8輸德國、東亞四強賽墊底、阿爾加夫杯第10名……

成績滑落的那些年，韓端基本都在隊里，而且是核心。雖然她曾因表現突出入圍世界足球小姐候選名單，但自己持續傷病，以及中國女足整體水平的滑落，使中國女足逐漸遠離了國人所期望的高度。

“打完亞洲杯（2010年），內心里就已經想離開國家隊了。當時腰傷很嚴重，膝關節也有傷，最主要的是我不能夠再在國家隊為大家做更多的貢獻了。”韓端對《中國新聞周刊》說，“身體的傷占三四成，心傷是主要的。第一次沒進世界杯對我打擊很大。雖然我參加過兩屆世界杯，兩屆奧運會，但還是覺得（未進世界杯）調整不過來。”

再回去一次，又敗

到新一期女足報到的第一天上午，韓端就和曹景偉、李霄鵬談話。

韓端表示，現在見到綠茵場沒有激情，需要時間調整。

國家隊領導表示，先去北京查傷，可以不跟國家隊練。

談話、查傷、再回大連，韓端在一天之內都做完了。接下來，她沒有參加廣州亞運會，在大連休息了整整10個月，甚至沒有跟東家大連實德女足訓練。

截止倫敦奧運會預選賽結束，28歲的韓端為中國隊出戰182場國際A級賽事，攻入106球，放在國際足壇，這個數據也屬戰功卓著。見過世面的韓端現正當年，卻早對國家隊心生倦意，只因太多的失敗。

“這么多年感覺自己經歷了不少，但是沒有什么成功的地方可談，進入國家隊的夢想就是參加世界杯奧運會，但沒有很好的成績，對我是很大的打擊。”韓端向記者解釋其中的緣由，“作為老隊員，我回隊肯定是要有一個良好的精神面貌。如果我會影響到她們，我寧可不在國家隊待著，回家休息。”

真正的核心不僅應該帶領球隊取得勝利，更應該在逆境時幫助球隊復興。10個月的假期后，韓端想幫著大家打回來，雖然她清楚目前中國女足的人員搭配、經驗、水平明顯不足，但仍希望爭取一次。看完德國女足世界杯后，韓端相信“速度、身體、地面傳切是潮流，中國隊也在追求，只是細節上還沒達到”。

2011年3月底，韓端和父母商量回國家隊的事，“如果不回去，我也過得很好，但我這個年紀加上在國家隊的經歷，我有這個義務。”韓端說，“不管怎么樣，也要再回去一次。只有站在世界的領獎臺上才是我永遠的夢想，再去拼搏一次。”

李霄鵬給韓端3個月時間恢復身體機能。7月2日，女子足球超級聯賽，韓端代表大連隊出戰時受傷。還未等韓端回房休息，在德國看女足世界杯的李霄鵬已發來短信：端姐，是不是受傷了。

檢查結果，韓端左膝關節內側副韌帶部分撕裂，要休養一個半月。

石膏打上沒幾天，就被韓端拆了，她開始一天三練。練力量。醫生不允許走路時她走路，醫生不讓跑時開始強行跑步。8月23日，對陣荷蘭，韓端踢了半場球，李霄鵬決定帶她參加倫敦奧運預賽。

5場比賽，韓端首發3次，替補出場2次，中國隊1勝2平2負，無緣倫敦奧運會。失利的緣由很多，其中韓端和馬曉旭兩位鋒線大將的傷病初愈是原因之一。

“跑、急停、轉身都沒問題，左腳弓傳球還不行，射門的時候會有撕裂的感覺，但已經忘記疼了。”韓端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比起沒進世界杯那種心碎，這次失敗沒什么。而且我們打得比亞洲杯好很多了，從過程來說還是有進步的，那時打朝鮮，一直都是防守。我可以坦然接受這個結果。”

在出線無望的情況下，最后一戰對陣日本，韓端首發，第50分鐘下場，她微笑地和李霄鵬擁抱相互致意，都接受了無法去倫敦的現實，他們都無力改變女足滑坡的現實。10年前的足下敗將日本，已貴為世界杯冠軍。

世界冠軍背后的空洞

孫雯退役那年，所有人都公認她將女足主力前鋒的接力棒交給了韓端。那時，孫雯已獲榮譽無數，這是韓端從國家隊退役時所不及的。

“她們（孫雯那個時代的國腳）是一個非常強大的團隊。每個人都有能力。近幾年的女足團隊不缺凝聚力，但很多位置的能力很欠缺。”韓端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在她們之前，中國女足的發展有很多人做了鋪路石。現在再到最低谷，也許有一天我們還能再到巔峰，但是要整個足球環境改善。我覺得我自己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在韓端11年的國家隊生涯里，她經歷的11任共9位不同的主教練，幾乎無一例外都將她立為主力前鋒，很多時候球隊戰術都圍繞她制定。

而這或因戰績不佳，或因人事斗爭，或因領導好惡等原因不斷更迭的主教練，也是女足國家隊滑坡的原因。

“日本隊10年一個教練（記者注：事實日本近10年來有3任主帥），可我們呢。每個教練可能覺得我這個特點的前鋒很少，讓我打主力，但我換了多少個搭檔，沒有一個隊友能和我并肩作戰三年以上，我一個人在這撐著。”韓端向記者挨個點著自己的鋒線搭檔，長長的一串名單，“我們之間沒有長期磨合，相互都不了解”。

并不是中國女足隊員人選多，而是每個教練根據戰術、狀態等條件作出不同的選擇。收入少、沒前途、太苦，這些中國男足發展的困境在中國女足圈內更甚。有統計顯示，日本有女足注冊球員3萬，德國100萬，中國不超過千人。

比韓端大兩歲的后衛劉華娜也宣布退出國家隊，27歲的張娜成為國家隊年紀最大的球員。而美國球員莉莉39歲退役，普林茨33歲才退出國家隊， 33歲的澤穗希仍是日本隊中場核心。

有經驗的球員越來越少，自然影響了球隊的發揮。“2003年我第一次踢世界杯腳都軟，年輕隊員需要比賽磨練，”韓端說。

在本次預選賽戰朝鮮前，李霄鵬說中國只要發揮七成，就能贏。但整個系列賽都非他所愿，他認為中國女足比賽中連平時訓練水平的70%都達不到，同樣的疑慮，主抓足球國家體育總局副局長蔡振華也有。

“我個人能力更強的話，能給國家隊更多的貢獻。我經歷了這些東西很值得，我很享受這個過程。”韓端對記者說，“如果拿了世界冠軍可能會掩蓋很多問題，從我這屆早早地暴露出問題，可能到后來會好，不會以短暫的成績蒙蔽了大家的眼睛。”

女足無緣倫敦后，蔡振華仍表示：女足依然是三大球中最具上升潛力的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