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兩個“廣東商會”亂局

徐智慧

9月20日，第七屆“泛珠三角區域經貿洽談會（以下簡稱泛珠會）”的召開，給南昌街頭增添了節日氣氛。此時，南昌卻出現兩塊“江西省廣東商會”牌子，兩個“會長”各自進行與泛珠會相關的活動。一個“會長”黃樹輝于9月20晚在南昌市火車站旁一酒店擺酒，號稱“泛珠廣東商會聯誼會”。另一個“會長”賴桂添也設下酒宴，款待來自廣東省清遠、茂名的泛珠會代表團。

按“一地一會”的商會管理原則，在一個?。ㄗ灾螀^、直轄市）只能有一個某外省商會。而江西省兩個“廣東商會”分庭抗禮，不僅讓參加泛珠會的各省代表困惑，也讓江西省商務廳、民政廳等業務主管部門感到尷尬。

兩個“會長”

厘清何以出現“兩個商會”，要從江西省廣東商會短短2年的歷史講起。

廣東系江西近鄰，兩省經貿往來頻繁，尤其是全球金融危機后，廣東制造業陷入困境，祭出產業轉移大旗，江西是其重要的產業轉移目的地。同時江西亦有意承接粵企轉移，壯大本省經濟。因此，成立駐贛廣東商會，是贛粵兩省企業和政府共同的需求。

2007年，在贛經商的廣東潮汕人黃樹輝開始籌辦駐贛廣東商會。經過漫長的籌備，到2009年3月2日，召開第一次會員大會，成立江西省廣東商會。黃樹輝被推舉為第一屆會長，賴桂添為常務副會長。

一個月后的4月19日，適逢“贛粵經貿合作項目簽約暨廣東產品江西行”，兩省政商人士隆重出席，廣東省長黃華華、江西省長吳新雄為新成立的廣東商會揭牌。黃樹輝、賴桂添陪同廣東省委書記汪洋和江西省委書記蘇榮看了“在贛廣東企業產品展”。汪洋拉著黃、賴兩人的手囑托道：“爭氣，好好干。”在場800余名政商名流見證了此刻，江西省廣東商會一時風頭無兩。

然而商會運行并不順暢。2010年11月9日，黃樹輝突然被南昌市公安局經偵大隊帶走，既而批準逮捕。此后半年間，江西省廣東商會陷入混亂，最大問題是，黃樹輝把商會公章、財務法人章放在自己家，商會無法辦理與廣東、江西兩省的經貿往來文件，贛粵兩省在經貿交流時也失去了商會這根“手杖”。時任執行會長的賴桂添形容當時“會員心急如焚，商會陷于癱瘓”。

人在看守所的黃樹輝拒絕交出“兩章”，向黃妻索要，亦無果。商會只能以秘書處的章與外界聯絡。

因為負責廣東企業在贛的經貿聯絡，江西省廣東商會每年從廣東省政府駐中南五省辦事處（以下簡稱中南辦）得到10余萬元經費。作為江西省廣東商會的業務指導部門，中南辦建議商會重新選舉商會的領導層。

2010年12月30日，江西省廣東商會召開常務副會長擴大會議，成立以賴桂添為首的“5人小組”，負責商會日常工作。2011年春節前，商會召開第二次會員大會和迎春酒會，期間接納恒大地產南昌有限公司等11家企業成為理事單位，粵商在贛投資新增4.6億元。

黃樹輝被羈押半年后，“5人小組”啟動了罷免程序。今年5月7日，廣東商會召開理事會，36名理事投票罷免了黃樹輝的會長職務。同時選舉賴桂添為新任會長。江西省商務廳、民間組織管理局，廣東省中南辦均派員與會，并給予了肯定。5月16日，江西省商務廳正式發文，同意賴桂添任商會會長。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5·7會議”之后不到一星期，原會長黃樹輝在商會辦公室重新露面，手握公章和財務法人章，堅稱自己是商會唯一合法的會長，并到各部門申訴。賴桂添也寸步不讓，以“會長”身份出現在各個場合。

明爭暗斗

黃樹輝重新現身后的一天，在商會“遭遇”賴桂添，兩人約好“吃個飯”。但賴桂添再次來到商會時，發現自己辦公室的門鎖被換過了，“電腦、文件、私人物品都在里面，換門鎖也不通知一聲，這是什么手段？”賴桂添說。

賴桂添不甘示弱，他和支持自己的商會成員在別處新租了一層辦公樓，裝修氣派，掛上“江西省廣東商會”金色牌匾。相形之下，老商會辦公室頓顯逼仄。

9月初賴桂添擬召開“商會”中秋聯誼會，發請帖給江西省民間組織管理局時，被告知不得使用商會秘書處的公章，因為黃樹輝“會長”已登報聲明遺失。

黃樹輝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聽說賴桂添打著“商會”名義開聯誼會，他本想報警，告賴桂添等人“非法集會”，被人勸阻再三，方止。

賴桂添的“商會”也開始揭黃樹輝“老底”。他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黃樹輝擔任總經理的中資源擔保公司，深陷“擔保連帶責任”泥潭，黃樹輝被逮捕的案由是“虛假注冊，抽逃資金”。此次雖然釋放，卻是“取保候審”，仍處于強制措施階段。

黃樹輝則不承認自己是處于強制措施的“戴罪之身”，“如果有案在身，我還會在這里嗎？”黃樹輝坐在老商會的會長辦公室里，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關于黃樹輝目前是否仍處于涉案階段，有關部門未予證實。

賴氏“商會”的副秘書長林文松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黃樹輝為了完全控制商會，任人唯親，先后安排其妹夫、司機、公司員工等人擔任商會的常務副會長、副會長或理事，都未經商會理事會表決。宣布任命時，有在南昌經商多年、德高望重的廣東企業家給黃樹輝寫紙條，“萬萬不可讓你的妹夫、司機擔任商會領導”，但黃樹輝置若罔聞。

林文松表示，不僅如此，黃樹輝在商會財務管理上也是自己“一支筆”說了算，商會財務不透明。2009、2010年，商會監事會兩次提出進行財務審計，都被黃樹輝托辭拒絕。

“把公章、財務法人章藏在自己家，而不是放在商會，說明黃樹輝把廣東商會當成私有財產?！绷治乃烧f，目前南昌市的大部分商會會員都支持新商會，黃樹輝的支持者較少，且分散在南昌以外的贛州等地。

黃樹輝則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有的人為給自己謀私利，爭著當商會會長，不惜破壞商會的團結?！彼麖娬{，自己是江西省民間組織管理局登記注冊的唯一合法的商會會長，賴桂添等人在罷免老會長和選舉新會長的程序上，違反了商會章程，他拒絕接受。

理事會“魅影”

依據商會成立之初頒布的《江西省廣東商會章程》（以下簡稱《章程》）規定，會長由理事會任免。根據不成文的規定，參加理事會的人數須達到或超過全部理事的三分之二，但參加“5·7會議”的理事人數未達到這個數目，且參加會議的理事跟廣東商會成立之初的理事名單相比，有較大出入。黃樹輝據此認為罷免程序非法。

在賴桂添出示的“5·7會議”理事名單中，到會36人中，確實是只有25人是黃氏“商會”理事，另11人是賴氏“商會”的增選理事，黃樹輝因此向江西省民間組織管理局申訴，并呈報了一份共48名理事的名單，民間組織管理局據此認定，“5·7會議”的理事人數未達到三分之二。

江西省民間組織管理局也向《中國新聞周刊》證實，該局確不認可“5·7會議”的任免結果，并已先后4次拒絕受理賴桂添提出的變更商會法人代表的申請。

對此，林文松表示，黃樹輝出示的48人理事名單暗藏貓膩。

經查證，林文松發現，48人理事名單中，有17人未辦理入會手續，也未繳納每年2萬元的會費。于是，他們在今年3月20日前，向這17人用特快專遞發出通知，要求務必在4月10日前按《章程》填寫會員表，繳納會費。結果這17人無一履行會員義務，因此視為自動退會。

另有2位理事，既非廣東人，也不在廣東辦企業，不符合廣東商會會員資格，但二人卻繳納過會費，也辦過入會手續?！?·7會議”前，林文松向2人致電致函，要求他們到理事會接受會員資格表決，此二人因此要求退出商會、并退會費。

這還不是問題的全部。當林文松與黃樹輝提供的48位理事逐一聯系核實時，有6人表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廣東商會的理事。

除去19位不合格和退會的理事，黃氏商會的理事還有29名，賴氏商會期間又吸納了11名新的理事成員，總人數為40人。除4人外，其他36位理事均參加了“5·7會議”。

但江西省民間組織管理局不認可新增的11名理事，理由是未到民間組織管理局做重要人員變更報備，但當林文松去做變更報備時，被告知報備名單上沒有蓋商會公章，“不予受理”。

賴桂添能否再召開一次新的理事會？答案是不能。因為《章程》規定，只有商會會長才能召集理事會。賴的“會長”職位沒有得到民間組織管理局認可，無權召開理事會。

亂局如何收場

至此，一方是重出江湖的黃樹輝，一方是卡在《章程》瓶頸上的賴桂添。亂局已然鑄就，雙方互不相讓。

在企業界人士看來，黃、賴兩人之所以爭著當“會長”，緣于商會會長的“含金量”。把“會長“二字印在名片上，無形中提高了自己的身價。同時，商會會長可以獲得廣泛的官商資源，為自己的企業爭取更多利益。

江西省商務廳區域合作處處長王儀林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商會不同于通常意義上的非營利民間組織，其會長通常都是企業老板。因此，對“會長”職位的爭奪，跟商業利益脫不了干系。

這從兩個“會長”的相互指責中可窺見一斑。黃樹輝稱，賴桂添爭著當會長，是為他的工業地產公司利益著想。賴桂添則反唇相譏道，黃樹輝名下的擔保公司氣數已盡，之所以抱著“會長”職位不肯撒手，是因為他想借“會長”名譽東山再起。

江西省廣東商會的分裂，還暗藏著商會注冊部門、政府主管部門的分歧。

各省駐贛商會的業務主管部門是江西省商務廳，商務廳早在5月16日便復函同意賴桂添任江西省廣東商會會長。負責商會注冊登記的是江西省民間組織管理局?！?·7會議”時，民間組織管理局的陳劍峰也表態，“這次會議是在5人領導小組組織下，在中南辦領導下，在商務廳指導下召開的，以上內容資料合規、合法、合理。”

但陳劍峰在9月20日卻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一切都要回到《章程》?！泵耖g組織管理局的羅良意局長則直接表示，“（廣東商會分裂）是商務廳內部的事情，我們只管注冊。”

中山大學法律經濟學研究中心主任周林彬研究商會立法多年，他認為商會在經貿交流活動中影響日益增強，但商會的管理制度架構卻不合理。

從合法性講，各地商會應嚴格按照“一地一會”的法定模式。因為《社會團體登記管理條例》規定，如果在同一行政區域內已有業務范圍相同或者相似的社會團體，沒有必要成立新的，登記機關一般也不予批準。

但是，從“社會合法性”來講，依法登記的商會并不一定比那些無法登記的商會更具有“社會認可性”。這種情況在周林彬的研究中并不鮮見。

兩個“商會”各立山頭，在贛廣東客商首鼠兩端，商會為會員維權、吸納新會員等工作也陷于癱瘓。兩個“會長”的支持者各有不同，支持黃樹輝的多分布在南昌以外，支持賴桂添的則以在南昌經商為主。

但如何終結亂局，政府部門也無良方。江西省民政廳巡視員江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廣東省經濟信息委員會、中南辦、江西省商務廳、民政廳等4個部門曾專門為此開會“協調”。但《中國新聞周刊》發現，多次協調后，政府部門形成的唯一共識，只是讓“兩個商會”在泛珠會議期間暫時休戰。

江西省商務廳發函給中南辦，“不宜安排江西省廣東商會（雙方）參加泛珠活動（含宴請），以免進一步激發雙方之間的矛盾。”并希望中南辦以“家鄉人”的身份勸兩家講和。

中南辦則致函江西省商務廳和民政廳：“我辦與意見分歧的雙方（兩個商會）多次溝通、協調、勸告，并曉之以理，但收效甚微，我們深感焦慮和力不從心?！睉扇〈胧皥詻Q防止矛盾雙方出現偏激行為和集體上訪事件等不安定因素，以免給贛粵兩省造成任何負面影響?！?/p>

黃樹輝和賴桂添均表示，“兩個商會”的局面不會永遠存在，但他們對如何打破僵局并無辦法。黃樹輝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賴桂添的商會充其量只是廣東商會的分會和辦事處?！辟嚬鹛韯t稱，“將來可以考慮聘請黃樹輝擔任廣東商會的‘榮譽會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