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佳歡

宋柯正在慢慢接受新技術和新時代給唱片公司帶來的變化。
好幾年前,太合麥田CEO宋柯就斷言,“唱片”這一用錄音技術儲存音樂的載體形式已經死亡。去年,隨著旗下李宇春、沙寶亮等藝人的合約到期,他決定不再與藝人簽約。這意味著,曾制作出《青春無悔》《我去2000年》等內地冠軍專輯的太合麥田就此與音樂內容制作徹底作別。
在宋柯的規劃中,太合麥田未來只買賣成品歌曲版權,并研發音樂終端產品。自2004年組建太合麥田之始,宋柯就在數字營銷業務方面搶占先機。當年年底,宋柯與刀郎簽下音樂數字版權,這讓他在彩鈴下載上的收入輕松超過2000萬元。
同時,唱片載體的失勢和唱片業的頹勢無法阻擋:90%以上的歌手發專輯會賠本;在過去,銷量在50萬張以下的唱片甚至無法進排行榜,現在賣出2萬張就已算是好唱片……越來越多的人在電腦上下載免費歌曲,不再買傳統唱片;新的載體又未能及時強勢接檔,整個唱片工業陷入低谷。
事實上,在內地提“唱片工業”一詞多少有些勉強。在唱片發行與統計體系國際化、正規化之前,這個概念顯得十分虛無。
1992年前后,一些海外人士來到內地,才按照港臺唱片工業模式做了幾個唱片公司,如為內地率先引入簽約制的大地唱片,隸屬于滾石的魔巖文化等等。
彼時,《紅太陽》專輯等翻唱歌曲五六百萬張的正版銷量已創造了傳奇,但好時光曇花一現,強大的盜版商開始如影隨形,宋柯因此把中國的唱片工業比作“殘疾兒”。
放眼全球,中國的唱片工業也只能用“破落”二字形容——站在歐美唱片銷量峰頂的是邁克爾·杰克遜《戰栗》,6000萬張。史上銷量前20名的唱片,單張銷量都在3500萬張以上。
唱片行業跌跌撞撞地走進互聯網時代后,CD迅速被MP3替代,電臺、電視臺等傳統媒體對唱片的宣傳效果遠不如當年強悍,音樂版權的售賣也不盡如人意。僅去年,中國移動無線音樂的收入大概是279億元,但是內容商大概只能分到3%。
唱片商人們試圖找到網絡時代的新營銷方式,但困難重重。“有些經紀業務特強的公司愿意讓互聯網免費用歌曲,這樣更容易營銷,但比較傳統的名門大派都不喜歡自己的產品被免費使用。”宋柯說。
2005年底,太合麥田為李宇春的單曲《冬天快樂》舉行數字音樂發布會,最后這首歌的數字銷量過百萬,相當于李宇春后來整張唱片的收入。但一年后,因為帶寬、服務器的成本過高,手機錢包只能小額支付的缺陷,及其數字保護技術對MP3兼容性有所限制等問題,數字發行的嘗試只能宣告中止。“到今天,恐怕也僅僅可以解決小額支付,”宋柯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其他問題還是解決不了。”
傳統唱片公司也在發生變化。公司們招募歌手時更加謹慎小心,只簽大牌藝人和名人,新人只要選秀歌手。原來歌手們的主業——錄專輯進一步淪落成為營銷手段,藝人們拋出單曲,只為售賣演唱會和彩鈴。宋柯感慨,當唱片公司的主要收入來自于歌手的經紀演出、廣告和演唱會,唱片公司恐怕已不能再被稱之為唱片公司。
“現在的唱片就是粉絲唱片”
中國新聞周刊:現在唱片的狀態是否跟“粉絲電影”類似?
宋柯:毋庸置疑,現在的唱片就是粉絲唱片。而粉絲買了CD,也就是當個收藏品,很多人都不會用那個形式再聽了,按體驗音樂來說,唱片已經失去了它的功能。
如果唱片這個東西還可以賣,如果大家清楚唱片(產品)、公司和行業的概念區分,就會明白唱片本身就只是個粉絲的消費品。大眾基本不會去買唱片,即使他聽了覺得好聽,第一個想法也會是去網上下載。
中國新聞周刊:你曾對媒體說,“唱片已死”是指的這個嗎?
宋柯:這句話我是在探討另外的可能性,即唱片公司存在的必要到底大不大?如果你現在制作門檻低了,主業收入不是唱片的版權,或版權收入不再來源于CD或者卡帶,那你叫“唱片公司”已經沒什么意義了,你可以叫經紀公司、營銷公司、演出公司。
中國新聞周刊:華誼兄弟剛與比利時歌手Maljean簽約,董事總經理袁濤又稱“唱片永遠不死”,你怎么看?
宋柯:唱片不死我同意,CD還有人買,就連黑膠也還有人收藏,但購買它們已不是主流的消費方式了。
唱片已死并不意味著這個行業要死,各公司各有高招,按原來簽約的方式,簽藝人、做唱片,讓他們商演、接廣告,這種公司靠藝人經紀演出獲得收益,這模式沒問題。但這跟唱片沒多大關系了。單曲起到的效果也差不多,成本還低。
中國新聞周刊:在你看來,如今發唱片對于一個歌手的意義和價值還大嗎?他們對出專輯的渴望跟以前的歌手相比如何?
宋柯:很多歌手認為出專輯還是有意義的,這是一個慣性思維。我認為沒意義。舉個例子,我們公司的MIC男團馬上要發專輯,我其實不贊成,但是他們沒發過、很想發。其實發單曲就完全可以滿足你在音樂上的所有需求,但很多粉絲覺得單曲唱片就一首歌,不劃算,我可以理解。對我來說不就多幾首歌么。但專輯肯定不是我們公司的主營業務。
中國新聞周刊:很多藝人現在實際上把出唱片當成一個廣告,不是主業了。
宋柯:有很多這種情況,都是營銷手段。我們現在的唱片,說不好聽點,就是洗發水的試用裝:只能洗一次,試了挺好,再買一大的——去買一個彩鈴,買張演唱會的門票,買其他衍生產品。唱片、歌本身變成了一個廣告式的東西。
“只有音樂沒有找到與時代對接的產品”
中國新聞周刊:你是不是對音樂內容制作失去信心或興趣,才從上游轉做中下游?
宋柯:我感興趣,只不過是通過采購的方式。現在再讓我一門心思,花三個月時間去制造一張唱片,我還真有點……我們這代人歲數也大了,去了解消費者的心理時,還是會有隔閡,做起來溝通就有很多問題。現在轉型,只是說是領域更開闊了。
中國新聞周刊:轉型是不是還有歌手平庸化的原因?現在的音樂沒有以前耐聽。
宋柯:不耐聽是心理作用。你現在愛聽的歌,當年也不一定有多耐聽。
我覺得音樂本身沒什么問題,音樂和歌手、作品本身是有效的,就是新的營銷手段和介質沒有完全找出來。所有娛樂產業范疇,游戲、電視、電影都找到了新時代中殺手級的產品,只有音樂在對接上沒有順勢而為。還是要有一類或幾類好產品,才能讓這個行業重新起來。
中國新聞周刊:所以你認為現在沒有好歌是因為介質和營銷手段的問題?
宋柯:以前唱片公司對歌曲做完判斷以后,就八九不離十了。按以前國外唱片公司的盈利,我估計做一個火的(唱片)能吃3年,再用3年的時間去挖更好的(歌手歌曲)。現在有這錢你都挖不著,我覺得是渠道不通暢。我參加(選秀)比賽時,就看著這個女孩不錯,那個也不錯。可能還是營銷渠道上出現了問題。做老傳統渠道的人,現在基本在互聯網方面說不上話,從互聯網轉過來的人對音樂的理解又確實太窄。
中國新聞周刊:很多人認為在網上聽音樂品質下降,很難接受。
宋柯:你會接受的。我以前也不接受,不管外面多么呼吁互聯網載體更重要,我還是愿意聽大音箱。但是這兩年,我覺得自己是被科技改變了。
中國新聞周刊:你會覺得這樣的音樂在淪喪嗎?
宋柯:不是,因為我還堅定地認為音樂活得還挺好,音樂本身的價值還在,它本身的旋律性、節奏、情感傳遞,不因技術變化而變化。
“相比國際趨勢我們太落后了”
中國新聞周刊:目前歌曲內容商在版權售賣方面地位不高,也沒有聽說整個唱片行業有什么樣的集體行動。內地的唱片公司是不是還處于一個散兵游勇的狀態?
宋柯:這個問題很重要。這個行業沒有很多行業中那種占壟斷地位的、領頭羊式的企業,比如說手機里的蘋果。
很多公司有藝人經紀(合約),所以我們還能活得下去,但比較縮手縮腳,大家都謹慎著來。我們整個工業應該會成立一個組織,至少有個自己的行業協會。包括去談判、維權,都需要團結起來。
中國新聞周刊:在你的期待中,以后太合麥田將是一個怎樣的角色?
宋柯:太麥未來的角色不是唱片公司的競爭對手。我們從一個上游的內容生產公司轉為一個中游的平臺,甚至未來有可能是純下游。我們的工作精力將集中在新產品研發和版權營銷上,在這些方面幫助整個行業。
我不沾任何新鮮藝人的經濟合約和唱片合約,只做老版權的管理和新版權的收集采購,這樣就可以從成品的時候再進入、做判斷。這個也需要眼光,需要耳力。一旦決定了就將版權給到我們現在設計的新產品,或者是其他的一些方向去。如傳統渠道,卡拉OK收費、馬上要制定的公開廣播收費都會有,這個方向的趨勢我認為還是不錯的。
中國新聞周刊:轉型的決定,是形勢所迫的無奈之舉,還是出于引領行業發展考慮?
宋柯:無奈談不上,在數字音樂領域,太合麥田是近幾年做得最好的公司之一,我們跟運營商及各大互聯網都有非常有效的合作。另外,能不能成為行業的新標桿我還真不好說,因為我現在不想在這個行業里,其實我已經有意識地把自己劃出去。
中國新聞周刊:歐美唱片業也在走下坡路,他們的公司是怎么做的?
宋柯: EMI在賣,華納、環球都賣過,四大(唱片)公司除了索尼都被并購過。他們掛牌賣都賣不出去。歐美對于數字音樂的處理咱們能用的不多,大概最可用的也就是蘋果itunes,它是硬件上嚴絲合縫、無縫連接的一個消費圓圈,做得很好,還真不好學。
另外,美國大部分主流消費者能接受有償下載,在中國培養這類消費者最少兩到三年,這跟經濟發展水平有關,不是一家音樂公司能改變的。我覺得是我們自己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