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討薪事件啟示

徐智慧

12月8日，一場冬雨降臨安吉，而一場近千名工人上街討薪的風波，使這個浙北縣城的街頭更添寒意。

12月初，安吉縣金貿竹木家具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金貿公司）本應發放10月份的工資，但這筆錢遲遲未到賬，公司董事長李金星、執行副總裁李玨亦不見了蹤影。

隨著催款的供應商日日登門，“老板跑路，企業已遞交破產申請”的傳言開始在工人之間傳遞。在沒有從廠方得到說法之后，工人們帶著惶恐走上了街頭。

12日，散步討薪事件以安吉縣政府墊付工資而告平復。

金貿公司困境，在資金鏈緊繃的浙江民營企業中并非個案。

“破產”跡象

12月5日，是金貿公司發工資的日子。公司員工曹銀春和他的1000多名工友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領到工資。

一位金貿公司員工透露，該公司實行“工資隔月發放”制度，即12月5日應該發放10月份工資。但從11月開始，登門催款的供應商便絡繹不絕，最多每天有20多人。而公司的負責人卻一直躲著這些供應商。

此時，金貿公司財務部傳出的消息更加讓曹銀春等人感到不安，到12月初，金貿公司有3000萬元銀行貸款到期，需還本付息。這筆錢公司無力償還，公司財務狀況已經雪上加霜。

此外，據信息部員工王晉透露，自從董事長李金星把金貿公司交給侄兒李玨打理后，便極少在公司露面。有人10月底曾在公司見過李金星，此后再未露面。

據《中國新聞周刊》了解，金貿公司的實際管理者是執行副總裁李玨，12月初，李玨在辦公室露過一面，隨后就“消失”了，電話也打不通。

而真正讓金貿公司工人產生危機感的，是原材料供應出現中斷。據金貿公司員工介紹，日常生產所需的木板、三合板、海綿、金屬配件等，到10月底竟出現了斷供。導致斷供的原因，是部分供應商因貨款不能及時給付，停止供貨。

金貿公司10月份成立的新部門信息部，從側面印證了該公司原材料斷供的危機。

據《中國新聞周刊》了解，今年10月份，金貿公司成立了隸屬總裁辦的信息部，其主要職責，是對市場上同類原材料進行性能和價格對比。名義上是挑選性能更好、更廉價的原材料，實際上是與業務交往更多的原材料供應商協商，以防在斷供的情況下，工廠生產隨之中斷。

但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11月底，因原材料斷供，金貿公司部分車間停止生產。

最壞的打算

12月5日之后的3天，金貿公司的員工四處打聽欠薪的原因，但得到的都是公司資金鏈斷裂的消息。一位常務副總監曾向公司總裁助理潘玲求證，潘玲只回答一句話：“公司正在處理。”

管理層言辭閃爍，讓工人們愈發不安。12月8日一早，曹銀春和工人們決定徒步走到安吉縣政府，讓政府給一個說法。

不久，安吉縣信訪局的工作人員出面承諾，12月12日一定將拖欠的10月份工資發到工人手上，11月工資將在2012年元月5日發放。

12月11日，金貿公司員工收到通知，到公司去取包括“授權委托書”“借條”“申請執行書”等共多份合同文書，內容是委托安吉縣政府部門，代理工人以訴訟或非訴訟途徑向金貿公司催討勞動報酬的一切事務。而欠發的工人工資，由安吉縣開發區先行墊付，將來從金貿公司歸還的勞動報酬中扣除。“本次授權一經受托人同意，即不得撤銷。”

其中一份“申請執行書”特別表明，工人們授權安吉縣政府代其向金貿公司提起勞動仲裁或起訴至人民法院，而且將申請強制執行。

顯然，安吉縣政府已作了最壞打算。

資金鏈危局

很多員工想不通，為何一個經營狀況良好的公司，會陷入資金鏈困局。

一位離職不久的金貿公司前高管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金貿的主營業務都是盈利的。去年公布的銷售額為3億元，今年的銷售額預計在4億元以上，主營業務的利潤都在10%左右。

此前，金貿公司儼然是一個引領安吉家具行業的領軍企業。在今年10月份舉行的實木技改投產儀式上，不僅中共安吉縣委副書記、縣長單錦炎親自出席，常務副縣長陸為民在儀式上還發言稱，希望金貿做大做強，“引領安吉家具生產的轉型升級之路”。

但表面的風光背后，是一個家族式經營的民營企業在市場上的一系列冒險之舉。

知情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大約一年多以前，李金星的侄兒李玨從美國學成歸來，即被任命為金貿公司執行副總裁，負責公司全局運營。

李玨就任后，隨即開始大規模擴張，今年耗資5000萬元以上，購買了華順、萬友兩處廠房。但兩處廠房均未開工生產，而且其中的萬友廠房，因牽涉一宗官司，至今沒有拿到使用權。

另外，金貿公司還投入重金，擴展家具以外的業務。據安吉縣初步清算，金貿公司的投資，還涉及山西煤礦2處，內蒙古煤礦1處。在山東投資1處房地產項目。

據知情人透露，李玨還在杭州買了2000畝茶場，是否盈利不明。而隨著金融政策收緊，房地產項目已被套住。原本設想煤礦項目的利潤率在40%，也并沒有達到。同時，耗重金購置的廠房并未產生效益。

知情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李玨大規模投資、買地的運作模式，是把新買廠房作抵押，向銀行貸款。但由于投資收益未達到預期，加上今年銀行的信貸控制趨緊，不可能再放貸給金貿公司。而到期的巨額銀行貸款金貿公司已無力還貸，資金鏈戛然中斷。

上述知情人稱，直到發生欠薪事件后，公司的資金危局才浮出水面，而所欠工資數額僅300萬元左右。

此外，據《中國新聞周刊》了解，金貿公司還涉及的民間借貸，據當地政府初步統計在1億元以上。而據知情人透露，安吉的民間借貸月息大都在5分利以上，由于比較隱蔽，政府統計不易，事實上金貿公司的民間借貸數額可能遠不止1億。

解鈴還需系鈴人

12月12日早上，曹銀春和大部分員工，拿到了開發區辦公室墊付的10月份工資。安吉縣政府的介入，及時平息了討薪事件。

《中國新聞周刊》從安吉縣勞動監察大隊了解到，浙江省上個月曾召開專項會議，防止拖欠農民工工資，安吉縣也在11月18日開會，要求各鄉鎮排查解決拖欠農民工工資的情況。

安吉縣勞動和社會保障局副局長王繼志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對于拖欠農民工資的情況，“處理起來絕不手軟，企業資金鏈是否斷裂我們不管，只管及時發放農民工工資。”

中共安吉縣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王昌慧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李金星身在何處不清楚，但他沒有跑路，安吉縣至今和他保持電話聯系。”王昌慧說，根據最近了解到的情況，李金星正在對外圍投資的項目進行操作，希望能籌資自救。

針對“政府是否該救金貿”的問題，王昌慧表示，企業經營不善，首先是企業自身問題，而金融機構發放貸款的風險，也要由銀行自己承擔。政府從社會穩定、保障就業的角度，會積極“扶助”民營企業渡過難關。但要出資“救”一個投資經營不善的民營企業，“政府沒有這個責任”。

王昌慧說，政府先行墊付的工資，不是政府自己的錢，而是納稅人的錢，將來假如金貿破產倒閉，這筆錢還要從清算后的企業資產中扣除，還給政府，“對納稅人有個交代”。

據安吉縣信訪辦透露，目前查明金貿的銀行抵押貸款1.4億元，無抵押貸款6000萬～7000萬元，總額2.1億元左右，目前到期應付本息3000萬元。涉及的銀行有安吉農信社、中國銀行、農業銀行，深圳發展銀行、交通銀行、招商銀行。

而金貿名下的工業用地140畝，三處廠房可用面積100萬平方米，估計拍賣價值1.7億元左右。

據了解，金貿目前拖欠供應商到期貨款2300萬元，而近期可能有一筆4000萬元的應收款項到賬，或可解燃眉之急，但資金鏈困局仍然難解。

與金貿公司互相提供銀行貸款擔保的企業至少有十幾家，若金貿破產，這些企業可能爆發同樣的危機。上述知情人說，從這個角度上，各方都不應坐視金貿公司破產，尤其是地方政府。因為政府擔心的不僅僅是企業破產，還有由此引發的系列欠薪事件和勞資糾紛。

（實習生李媛、劉響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