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國英
有句話說“谷賤傷農”,而筆者做多年的農村發展研究,更體會到“地貴傷農”,只是這個事實不那么容易被發現和認識。
中國建設用地價格高,農用地價格也不低。2008年北京平谷區塔洼村的一塊土地試圖以拍賣的形式實現流轉,但拍賣沒有成功。今年9月再開拍賣,底價3000萬,村書記的心里目標價位是5000萬,而幾方面投標者最高出到2600萬,又歸于流拍。
真正的農地不“值錢”。市場經濟發達的國家,農地價格一般不到地租的10倍。平谷那塊農地也不是高產農田,1畝地的地租如果按100元計算,8倍是800元,1.5萬畝也不過1200萬元。加上幾十畝建設用地,2000萬元足矣。再考慮到我們的土地使用權還有一個時間限制,不是永久使用權,那塊地的價格還應再低一些才對。
近些年,越來越多的北京市民到郊區找地搞自己的小菜園子,有的采取了一次性支付30~50年使用權的“購買”方式,價格在10萬~20萬之間。如果按照合理地租的8倍來估價,這個價格是很高的。
在土地市場比較健全的國家,地價比我們想象的要低了許多。今年走訪波蘭,了解到那里的一些地價情況。1公頃較差農地約4000歐元,合每畝人民幣2700元;而較好的農地則合每畝人民幣1.4萬元。農村地區由規劃確定的建設用地也不貴,算下來每畝約13萬元左右。
近日向日本學者打聽那里的地價情況。在我們想象中,日本人多地少,一定是地價高昂。其實不然。東京郊區1畝農地可賣到40萬元人民幣,考慮到日本農產品價格極其高昂,這個地價也不過是高昂地租的10倍左右,大體與國際價格相當。在北海道,一般的農地每畝合人民幣約3000元,而牧業用地甚至可以無償使用。
大致說來,在市場化的條件下,一個人在銀行存款所得收益,與他購買土地所獲收益不會相差太遠;后者高出一些是因為其中包含了風險因素和管理費用。
非農商業用地會因地理位置不同而差異很大,但比起我們國家這幾年動輒出現的“地王”,一些發達國家的地價卻顯得比較低廉。他們的舊城區已經不再大興土木,周邊開發的地價也不高。有一位房地產商告訴我,東京次城區獨棟房屋甚至比單元樓房的價格還低。華沙是座風光秀麗的城市,房價最貴的不過每平米3萬人民幣出頭,原因是地價不高。
一般認為,我們國家建設用地價格是二級市場高,一級市場不高,即國家在征收農民土地時給農民支付的地價款不高。的確,在若干年前,地方政府從農民那里拿地的時候給農民錢不多,有時甚至無償拿農民的地,或者給農民開出空頭支票。這幾年的情況發生了很大變化,例如,北京市這幾年在近郊村莊整理中支付的補償費就比較高。按新的政策,國家征用農民土地不再劃定具體標準,要求各地支付的補償費,要使失地農戶的生活水平與征地前相比不會下降。這個標準不僅很高,而且也難以操作。我國農民大都是兼業農,他們的生活水平的維持有一半要靠非農業活動。一家農戶靠出讓幾畝地就得到未來生活水平不變的保障,的確有些離譜。
我們地價為什么高昂?就建設用地來說,一級市場由政府控制,價格高低自然主要與政府的決策有關。但政府決策會受多重因素影響,而最主要的影響因素來自二級市場地價。二級市場地價又與房價有關。只要房價下不來,就不斷會有“地王”出現。房價高昂既與通貨膨脹預期有關,更與住房需求管理缺失有關。那些有錢人敢于大量買房、炒房,是預期房價會上漲;他們敢于大量囤房,是因為我們沒有房產稅,也沒有贈與稅和遺產稅,更沒有有效的大額資金流監控制度和官員財產公開制度。至于農業用地價格高,則與土地的用途管制不嚴格有關。有人圈占大量農地,說是搞農業,其實已經超出了規模經濟的需要,從農業中掙不到多少錢,實際上是等待機會把農地轉為建設用地,發一筆土地投機橫財。
說“地貴傷農”,有兩方面的意思。從宏觀層面上說,現代農業主要靠科學技術進步,人力資本水平越來越重要,這個要素才應獲得高報酬。在農產品價格相對固定的情況下,地價被炒高,拉動地租上升,傷害了真正櫛風沐雨的農業經營者的利益,不利于他們提高收益、增加農業投資。從微觀層面上說,農地流轉的價格上升以后,給專業農戶搞合理的規模經營帶來困難,不利于提高農業現代化水平。至于建設用地二級市場價格飛漲,則直接刺激了擴大征地的沖動,使大量優質耕地變為建設用地,嚴重制約我國農業競爭力水平的維護。
讓地價回歸到一個合理水平,需要系統的改革舉措。而地價降下來,有利于中國的農業發展,最終受益的是廣大農民。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農村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