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熱播劇遭遇臺灣分級制

管方方

武松決定殺掉潘金蓮，為自己的哥哥報仇。在一套武打套路之后，他擺足了架勢，揮刀插入自己“嫂嫂”的肚子，血就噴涌出來。

對于熟悉電視劇《水滸傳》的內地觀眾來說，這只是這個長篇電視劇中司空見慣的武打場面。過程中甚至都沒有交鋒，很快就結束了。但是，這個幾分鐘的段落卻讓臺灣中視電視臺付出了30萬新臺幣的罰金。與此同時，受罰的還有引進《新還珠格格》的臺灣華視電視臺。

由此，臺灣地區對于電視節目的管理、分級制度的設置以及被處罰方的辯訴渠道都進入公眾視野。或許，對岸依據相關法律對電視進行分級的方式可以成為大陸的參照之一。

“完全按要求審查節目，戲劇會失去火花”

處罰發生在11月9日。

這一天，臺灣中視的《水滸傳》和華視的《新還珠格格》兩部8點檔播出的大陸劇集中出現暴力鏡頭被“‘國家通訊傳播委員會（以下簡稱NCC）”分別處以30萬和21萬新臺幣的罰金。

很快，就有大陸網友在相關論壇發帖“本以為臺灣電視節目比大陸開放，沒想到竟因暴力（內容）遭到處罰。”此次處罰依據的是頒布于2003年的臺灣《電視節目分級處理辦法》。而NCC是負責電信、通訊、傳播等流通事業的服務監管機構。

處罰下達前的一個月。８月10日與15日，中視“普遍級”時段播出的《水滸傳》在表現武松殺潘金蓮的情節時，出現了“將刀刺入胸口、人口吐鮮血，以及腳踢肚子將刀拔出”的畫面。

劇集播出后，中視遭到家長投訴稱“畫面太過血腥、對兒童有不良影響”。與此同時，另一電視臺華視在同一時段播出的大陸劇《新還珠格格》出現了“紫薇被容嬤嬤等人刑求逼供，有毆打、踹人、以針刺人、咬舌自盡等情節”，同樣遭到觀眾投訴。

８月15日在臺灣“立法院”舉行的記者會上，“立法委員”黃偉哲對此表態：8點檔有殺人、凌虐、砍頭等鏡頭，恐怕會影響兒童身心，并敦促ＮＣＣ應按照節目分級制度予以審查。

“華視節目部有專門的編審單位，從大陸買來《新還珠》后，會參照臺灣的節目形態和電視要求進行審查，但是電視臺和ＮＣＣ之間存在認知方面的不同。”接到處罰通知幾天后，華視節目部公關中心劉女士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編審單位需要在不違規和收視率之間取得一個平衡點。如果完全按照新聞局主管單位的要求制作和審查節目，戲劇就會失去很多火花。”

中視同樣感到委屈。“從大陸引進《水滸傳》時，考慮到兩地法規不同，已對劇情做出很多刪減，也有很多畫面做了黑白處理。” 中視行銷公關處相關負責人陳盈紡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相對于被罰單位的自辯，開出罰單的NCC則強調這樣的處罰并非來自他們片面的決定。而是由其成立“廣播電視節目廣告咨詢委員會議”，召集新聞傳播、法律、廣告、社會、心理五個領域的專業人士擔任咨詢委員，并依據電視分級制度，做出的裁決。

據此，在接到投訴三周多之后的11月9日，“廣播電視節目廣告咨詢委員會議”最終認定中視和華視違反“普遍級”制度規定，分別被處以30萬與21萬新臺幣的罰款。

“（電視業者）如果不是在普遍級時段播放有爭議、但為劇情必要的節目，或許不會被咨詢委員會議認定違規”。NCC內容傳播處處長何吉森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各執一詞的不同立場

同歐美等國類似，臺灣地區電視分級制度的初衷也是避免電視節目對兒童和青少年的負面影響,并在節目的藝術創意、內容的完整性，與維護青少年的身心健康之間求得合理的平衡。

按照臺灣電視分級制度的要求，“普遍級”為包括所有年齡段在內的觀眾皆可觀賞的節目時段，不得播出任何對兒童發生不良影響的暴力、血腥、恐怖等情節，和易引發兒童模仿的有傷害自己或別人可能的情節。

依據其《電視節目分級處理辦法》，臺灣主管部門將節目分為限制級、輔導級、保護級、普遍級四類，標注以不同顏色的圖標，在不同時段播出。

“分級制以分時、分齡、再加上內容分級（如暴力、血腥、色情、不當言語等）的搭配措施，對觀眾及家長提供觀賞的建議。采用分時的概念意在配合少兒的作息時間，最主要的精神價值是提供指標和建議給家長，讓其有更多參考陪小孩選擇媒體內容。這一制度有賴于媒體的自律，以及社會和家長的共同支持。”在接受采訪的11月19日，NCC內容傳播處處長何吉森特別強調當天臺灣正舉辦為期兩天的“全國兒童少年國是會議”，其中“兒童少年與媒體”被列為五大議題之一，而當局如何落實廣電媒體及網絡分級制度，更是NCC面臨的重要議題。

“電視傳媒較之于報紙和網絡應受到更大的監管，因其內容直接進入觀眾的客廳，主管機關不得不在兼顧產業與成人觀眾收視需求下找到協調的辦法。”何吉森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但由于監管部門與商業電視臺之間的立場差異，似乎注定會發生爭辯。

就在被處以罰金之后，“中視”稱自己“始終持續地在堅持行業自律”。“《水滸傳》是四大名著之一，為了呈現經典情節，有必要一定程度上忠于原作。在已做出刪減的情況下仍被處罰，實在很無奈。”中視行銷公關處相關負責人陳盈紡向《中國新聞周刊》轉述其高層的回應。

中視依據“行政爭訟程序”，已向NCC的上級機關提起訴愿，但還未得到裁決結果。按相關法律，如再不服則可向“行政法院”提起行政訴訟。

電視臺與行政執法機構對于相關規定的含義及引申義的分歧，成為雙方爭執的焦點。《新還珠格格》制作人何秀瓊接受臺灣媒體訪問時表示，在拍攝過程中，已將限制級尺度考慮在其中，該劇送審后也順利過關，劇中紫薇被扎針、刺手臂的畫面，僅以聲音帶過，“不知道NCC處罰的標準到底在哪里？哪里有血腥畫面？”

而針對于直接出現噴血鏡頭的《水滸傳》，“中視”爭辯稱：“僅有四級的電視分級標準太過抽象。”

中視行銷公關處相關負責人陳盈紡用“開倒車”來形容NCC開出罰單的影響，“當下社會資訊來源太多，NCC僅對無線電視臺設限，效果無濟于事。”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沒有絕對完美的制度

面對電視臺以及社會公眾的反饋意見，NCC已有細化電視分級制度的打算。意在盡快出臺辦法細分“普遍級”節目，另再增列兩到三個分級。

據臺灣媒體報道，NCC也曾指出現行分級制度過于粗糙，比如8點檔熱播的含“小三”內容的劇集，就不適合兒童觀賞。但在現行規定下，這屬于“普遍級”節目。

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世界多國陸續研究和實施電視分級制度。以做法較為成熟的美國為例，目前美國分級系統使用7種等級用來描述適當受眾。除此之外還有4種內容標識，分別為V(暴力)、S(色情)、L(粗話)、D(暗示性對話)，給予電視節目詳細的分類。

從2000年開始，美國又要求所有13英寸以上電視機安裝節目過濾芯片，即“童鎖”。

“色情或成人節目，美國電視臺把它放在cable臺，家長設置密碼。沒有密碼，小孩看不到。”曾拍攝《北京人在紐約》并在美國生活多年的制片人劉沙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而美國、加拿大、荷蘭等國的做法，正是臺灣NCC借鑒的對象。除預防性立法，臺灣電視分級制度也嚴格規定了執法程序。“今年上半年接到民眾對電視、廣播及網路的投訴資料累計達2725件，NCC動用到處分的案件則不到1成，平均接到100件投訴，會處分7至8件，其余將民眾的投訴轉給電視從業者或行業協會，以引起自律。”NCC內容傳播處處長何吉森對《中國新聞周刊》解釋。

NCC對于電視臺的處罰級別是從“警告”開始的。如警告后仍違規，則會處以10萬至100萬不等的罰金，多次違規則處以20萬至200萬不等的罰金。

而這一次針對大陸劇集的處罰之后，盡管對NCC的處罰持保留態度，中視仍吸取了《水滸傳》的教訓。在10月底8點檔播出另一部大陸劇《步步驚心》時，電視臺特意剪掉其中角色受蒸刑虐死的畫面，另有火中上吊的鏡頭，中視也在考慮修改。

其實，從商業電視臺到行政監管部門都清楚，分級制度和處罰都是在成人受眾和青少年保護之間的一種微妙平衡，不可能存在絕對完美和理想化的制度。一項針對臺灣未成年人進行的問卷調查顯示，即使在父母嚴格限制小孩看電視的家庭里，也有約33%的青少年曾看過成人色情節目，而在父母監護較松懈的家庭中，這一比例更高。

“（青少年）健康權益的保護更有賴社會共識的凝聚”，何吉森對《中國新聞周刊》說，“自律的媒體、社會及家長的支持，會是比制度更安全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