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江川:棋后可以復制

唐 磊

16歲的侯逸凡在2010年歲末的土耳其世錦賽上，成為國際象棋史上第13位女子世界冠軍，也是國際象棋最年輕的世界冠軍。她成了中國繼謝軍、諸宸、許昱華之后的第4位棋后。

侯逸凡天資超群，被公認是繼謝軍之后中國女子國際象棋的領軍人物。前三位棋后都逐漸淡出賽場，謝軍轉走仕途，諸宸遠嫁他鄉，許昱華改行教練，年輕的侯逸凡早于前輩多年達到了頂峰，未來的路該如何選擇，是侯逸凡和國家隊都要考慮的。

天才棋手可遇不可求

“哥哥、姐姐、老師……”這些天，侯逸凡總是恭敬地與不斷出現的陌生人打招呼。從土耳其回來后，16歲的侯逸凡應付著各種表彰會、訪問。

雙肩包、線帽、雪地靴，侯逸凡還和平常一樣穿過馬路，從家里往中國棋院走，五分鐘的路程后，她會被化妝師“收拾”一番，出現在媒體的鏡頭前。兩名經紀公司的伙伴一直陪在侯逸凡身邊，幫她協調安排各個訪問。

“侯逸凡化了妝真好看。我都不敢看了。”隔著老遠，葉江川就沖自己年輕的徒弟開玩笑。侯逸凡笑著低下頭。

葉江川親手培養出蟬聯四屆棋后的謝軍，諸宸、許昱華、侯逸凡這三位棋后也和他的指導不無關系。

中國國際象棋國家隊有三十多名集訓隊員常年在北京，侯逸凡是年紀最小的。2003年，在濟南的一場車輪戰表演賽上，葉江川一人同時下十幾盤棋，其中一個小棋手給他的印象很深，小孩下的棋每步棋都下在點上。這孩子就是侯逸凡。

“下棋的孩子我見多了，有些覺得不錯，但眼前一亮的孩子不多。”中國國際象棋隊總教練葉江川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棋的感覺是有天賦的，她子力協調擺得很到位。”葉江川破格調9歲的侯逸凡進京集訓，侯媽媽也進京照顧女兒生活，棋院破例分給母女一個單間宿舍。

進京前，侯媽媽已停薪留職，陪著女兒從老家江蘇到山東童淵銘的棋室學了3年棋。后來侯爸爸也到北京共同照顧女兒生活，一家人在中國棋院附近租套小居室。

侯逸凡3歲開始下跳棋，很快就贏遍左鄰右舍的孩子，家里希望藉此開發她的智力，5歲半時被帶去少年宮學棋。侯逸凡一眼就挑中國際象棋，只因國際象棋的棋子造型生動。

一般情況下，五六歲的孩子能知道、運用簡單的邏輯關系，到了七八歲，子力配合就有一定感覺，棋藝會提高很多。國際象棋棋手的成材期一般是十年，越小學越好。讓侯逸凡在國家象棋隊的練習室里耳濡目染，這是葉江川的初衷。

可9歲進國家集訓隊，太小了，她能在國家隊學什么？

“那時候覺得她很乖巧很精明很用功，年紀最小，但往那兒一坐很像一名棋手。”國際象棋女隊主教練余少騰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很快，11歲的侯逸凡成為參加成年國象賽事世界年齡最小的隊員；12歲參加世錦賽中國區選拔獲第一名，是參加世錦賽年齡最小的；13歲成為世界最年輕的女子國際特級大師，成為最小的成年全國冠軍、最小的成年世界冠軍（團體賽）；14歲成為世界女子棋手中最年輕的男子特級大師、女子國際象棋世錦賽最年輕的亞軍，世界排名第三；15歲成為參加國內甲等男子賽事最小的女運動員，再獲世錦賽團體冠軍。

每年都穩步提高，直到今年摘得棋后頭銜，侯逸凡的每一步都像設計般精確。侯逸凡被稱為“天才少女”，盡管她自己不承認是“天才”。

復刻“謝軍”

在國際象棋界，同級別男棋手水平普遍高于女棋手，女棋手都以能同一流的男棋手對抗來展現棋藝。傳奇女棋手小波爾加多年來就一直只參加男子賽事。

“下棋不僅僅是純粹的數學計算，男棋手的戰略思維更深刻。女子糾纏局部，男子注重大局。這是性別的差異。”中國國際象棋隊總教練葉江川向《中國新聞周刊》解釋。

上世紀90年代，中國棋院制定戰略“男幫女”，男隊員陪練指導女隊員，先讓女子棋手拿成績，提升國際象棋在中國的影響。作為當年最優秀的男棋手，葉江川被選中訓練謝軍。

很長時間，葉江川都愿意別人稱他“棋手”，而不是“教練”。1978年，17歲的葉江川由中國象棋改練國際象棋，3年后就奪得全國冠軍;到1996年，共贏得7次全國冠軍，一直是中國男棋手中的佼佼者。但為了成就女子成績突圍，葉江川只能犧牲自己的棋手生涯，雖然他也一直在堅持參賽，直到44歲才淡出賽場。

1998年、2000年、2002年，葉江川在任女隊總教練的同時，自己還常常作為男隊主力參賽。2002年奧林匹克團體賽，葉江川教練三名女隊員，同時還以一臺的主力身份參加男子團體賽，贏了5個對手，只輸給如日中天的卡斯帕羅夫。

男棋手指導女棋手，主要是在復盤中跟女棋手講“每一步是怎么考慮的”，讓女棋手用一種更深的戰略思維去思考。

2006年，葉江川開始擔任中國國際象棋協會秘書長、國家體育總局棋牌運動管理中心國際象棋部主任等行政職務后，已經不能全力指導侯逸凡，他選擇余少騰平日教侯逸凡。當時余少騰的弟子許昱華是繼謝軍和諸宸之后，中國的第三位“棋后”。

按照訓練日程，棋手周一到周五上下午練習，其他時間可自行安排。侯逸凡常常在訓練時間外到余少騰的宿舍學棋，而且學得很快。“侯逸凡領悟力強，花的時間比別人少。別的棋手可能要去消化棋的內容，小侯一點就通，馬上就能講別的東西。就是天資好，也比較好學。”余少騰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帶這樣的學生比較輕松。”

余少騰今年32歲，1992年到北京，下棋已20年。指導侯逸凡后，雖然沒時間參加更多的比賽，但只要一有機會他就上場，這點和當時已是謝軍教練的葉江川相似。

“繼續比賽對教練很重要，在一線比賽接受第一手信息，對侯逸凡也有更大的幫助。”余少騰說。

侯逸凡的比賽很穩，這是公認的，比賽少有大的起落。比賽時，選手可以在對手思考時離座走動，活動身體或是看看其他對局，也有棋手故意起身走動，以示胸有成竹，給對手施加壓力。“我是屬于想看就起來看，不會故意向對手施壓。沒必要，何苦呢。”侯逸凡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她從不使這樣的盤外招。

但在棋風上，侯逸凡一直好攻，比較好勝。余少騰的棋風屬穩健，教侯逸凡后，他不斷教侯逸凡防守。“我一直在給她灌輸，在高水平的比賽中，要贏一盤棋不是那么簡單。該和，但你想贏，就很容易輸掉，她之前有過類似的經歷，想冒險贏反而輸了。”余少騰說，“以前贏的多輸的也多。這兩年和棋多一些，讓她不輸，這樣她的排名一直在前列。”

如何練成領軍人物

回顧本屆世錦賽的奪冠歷程，侯逸凡覺得八強賽的印象很深，開局對手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變化。通常開局十幾步都是有譜的，譜相當于棋手的家庭作業，是賽前要準備好的，對于特定的對手要準備特別的變化。

“其實很多盤棋都沒預料到的。我近幾年下的棋比較多，公布的比較多，都上棋譜了，在網站上可以下載，大家都可以看得到。”侯逸凡對《中國新聞周刊》說這很正常，成績好的棋手總是被別人研究的更多一些，“這就需要我的訓練度要更廣，變化要學得更多。”

在余少騰看來，今年的侯逸凡已經比兩年前獲得世錦賽亞軍時成熟、豐富，無論對棋的認識，還是中局、殘局都有很大進步。

“這次世錦賽過程非常順利，也是中國女隊參加世界女子錦標賽成績最好的一次，全面開花。以往也有冠軍，但沒有同時獲得冠亞軍，八強進四個，四強進三個。”中國國際象棋隊總教練葉江川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厚積薄發，積累到一定程度，新老交替完成了。”

在這支年輕的隊伍里，侯逸凡儼然已經是核心。雖然不像謝軍當年在賽前總會在言語上鼓勵隊友，就算平時玩樂，侯逸凡都不是那個牽頭的，“我沒有什么領導氣魄，主要就是參與一下。”侯逸凡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但這幾年她的等級分一直是最高的，比賽時一直是絕對主力。“謝軍穩定一些，諸宸、許昱華都有起伏。侯逸凡還小，但她比賽穩定，出乎意料下不好的時候不多，大部分比賽都讓大家比較放心。”在葉江川眼里，侯逸凡就是核心。

侯逸凡的穩定是出了名的。每名棋手在比賽時都會為每步棋做記錄，鏖戰中，棋手常常是潦草涂鴉記錄，或是畫畫記號了事，而侯逸凡無論局面如何，每次記錄都字跡工整，旁人能依此記錄復盤。

回國后，侯逸凡被稱為“謝軍接班人”“領軍人物”，就連葉江川也在公開場合不斷宣布侯逸凡就是領軍人物。“是為了宣傳，宣傳是由很多符號組成。”葉江川說，“也希望她有種責任。下棋就是要面對壓力。以后隨時觀察她心里狀態的變化，心理活動和智力是相互影響的。”

對于新的變化，侯逸凡還挺平靜，“世界冠軍、領軍人物都是一個名氣。至少現在我沒有感受到外界特別大的壓力。認真下棋就好了。”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主要還是提高自己的整體實力。”

棋類運動和很多體育項目不同，如果棋手在平時因其他事情分心，就沒法進步。不斷樹立目標，比如破紀錄、拿多少等級分，這是葉江川激勵侯逸凡的方法。這些目標看得見，還能實現，有些孩子要強，又很喜歡棋，方法就奏效。目前這個方法對侯逸凡是有效的。

“以前太小不好溝通，現在能領會。”超越謝軍、參加男子比賽，都是侯逸凡主動或被動的目標，但有一天這些目標都實現后，還有什么能激勵侯逸凡繼續在棋壇走下去？

“有些情況要進行探討，尤其是人生設計，未來怎么走。規劃要建立在她自己接受和認可的基礎上。想上學，也是她的自由。我說的不一定完全對，但我畢竟見的比較多。”葉江川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但他認為，侯逸凡對于中國國際象棋來講，已不是簡單的個人的選擇的概念，“對于中國國際象棋運動，需要像侯逸凡這樣已經具有很大影響的棋手進行推動，同時又在自己的事業發展中得到人生價值的最大體現，她的符號就是國際象棋世界冠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