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亞,天能放晴嗎?

陳 君

游走在沖突與戰爭邊緣的朝鮮半島，一直都是中美關系發展的一塊試金石，而美國政府東北亞政策調整的信號燈，也往往選擇在這里亮起。

去年下半年開始，美國一方面重提中國的“軍事威脅”，另一方面又不斷向亞太地區強化軍事同盟，調整軍事部署，戰略意圖引起關注。

如今，半島局勢趨緩，美國特使訪問東亞……這一切的大背景體現了中美關系的升溫與互動。1月3日，中國外交部長楊潔篪踏上訪美行程；9日，北京第二次迎來美國國防部長羅伯特.蓋茨；18日，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即將訪問美國。

在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葛萊儀（Bonnie Glaser）看來，去年“天安號事件”后，直至延坪島炮擊，陰云密布乃至悶雷滾滾的東北亞上空，2011年新年伊始出現放晴跡象，這是朝韓雙方各自國內形勢和政策變化互動的結果，也隱含著東北亞地區開始的新一輪外交博弈。

用蓋茨的話講，就是美國需要對中國不斷增長的軍事實力保持關注，“不過中國沒理由成為美國的對手”。

博斯沃思的機會

2011年1月5日晚間，語調一向鏗鏘有力的朝鮮播音員播發了朝鮮政府、政黨和社會團體聯合聲明，提議無條件盡快舉行朝韓當局會談。政府、政黨和社會團體代表朝鮮國內主要力量。這是2008年李明博政府上臺以來朝鮮首次發表類似聲明，分量不言而喻。

平壤伸出橄欖枝，各國媒體反映難得的一致。實際上，這是朝鮮新年以來第二次“軟化立場”。1月1日，朝鮮《勞動新聞》《朝鮮人民軍》《青年前衛》三大報在頭版發表聯合社論，呼吁南北雙方“把民族的共同利益放在首位，積極努力地創造對話與合作的氣氛”。這又是一個不同尋常的舉動。1994年金日成主席去世，金正日上臺后，朝鮮就形成一個傳統，每年元旦發表三大報聯合社論，作為朝鮮全年的工作指導方針。

在西方輿論的關注下，朝鮮“和風”繼續吹。1月7日韓聯社報道，朝鮮軍方最近解除了延坪島炮戰后對西海各部隊下達的特別警備命令，恢復以前的防衛態勢。一天后，是朝鮮第三代領導人金正恩27歲生日，朝鮮上下被喜悅氣氛籠罩。

“從實際出發，朝鮮放棄過激行為，要保證安全的底線，采取了以柔克剛的政策。誰抓住了和平，誰就抓住了朝鮮半島問題的道義制高點。”清華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教授劉江永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一系列舉動是朝鮮打破僵局的重要策略。

球，很自然地被踢到韓國和美國半場。

青瓦臺的反映也有些出人意料。1月5日，就在朝鮮公布聯合聲明的時候，韓國軍隊特別邀請記者拍攝了特種部隊在刺骨寒風中進行耐力訓練的場景；一天后，眼鏡蛇直升機編隊以“朝鮮坦克”為假想敵，進行軍事演練。1月10日，青瓦臺拒絕了朝鮮舉行雙邊會談的正式提議，責其回避天安號問題，“缺乏誠意”。顯然，對于平壤的橄欖枝，韓國人并不買賬。

盡管如此，韓國總統李明博也開始思考解決問題的新選項。元旦演講中，他很意外地談到要繼續“南北對話”，在2011年實現朝鮮半島和平。此前他也曾表示，對話大門依然敞開，朝鮮半島無核化問題只能通過六方會談的外交途徑解決，“六方會談各方應通過卓有成效的協商，使這一問題在明年取得重大進展。” 美聯社、路透社爭相報道了這一表態，《紐約時報》等知名媒體網站也把它放在主要位置。

就在朝韓局勢變幻莫測之際，美國朝鮮問題特使斯蒂芬.博斯沃思出現在韓國首爾，“我來協調對朝立場，我們相信認真談判是對朝戰略的核心。”

1月4日至7日，他旋風式地訪問了韓中日三國，就朝鮮半島局勢和核問題，尋找強硬之外的解決之道。博斯沃思來去匆忙，言行低調。但透露出一個重要信息：美國愿意推動六方會談重啟。

六方會談名存實亡兩年多了。在朝鮮半島局勢緊張的時候，美國不談恢復六方會談。但這次把會談特使派來了，耐人尋味。

葛萊儀認為，美國對朝鮮政權的認知，有一個比較長期的過程；美國在東北亞的政策調整，很大程度上受朝鮮問題走向的影響。“美國人一直覺得北京能夠對朝鮮施加影響，不能容忍出現天安號事件那樣的事情。但另一方面，在指責和施壓之外，華盛頓逐漸意識到在東北亞和朝鮮政權對話的重要性，而這一對話無法繞過中國。”

于是，博斯沃思獲得“合縱連橫”的機會。也有分析人士說的更直白，博斯沃思之行傳遞了美國的戰略信息，“現在朝鮮政權交接問題基本有了眉目，朝鮮國內政局比較穩定。美韓必須現實地和一個穩定的朝鮮政權打交道。如果不選擇戰爭，要想讓朝鮮棄核，只有一條路，就是坐下來談判。而朝鮮也收到了這一戰略信息。”

在他們看來，這是美國調整東北亞政策的出發點。

也有觀點認為，八進朝鮮的新墨西哥州州長理查德森和“小旋風”博斯沃思的孜孜以求，都表明了美國隱忍已久的意圖——在東北亞，尤其是朝鮮半島問題上爭奪戰略主導權。至少，要加強在半島局勢上的主動權和影響力。

美國“現實主義的期待”

緊隨博斯沃思的腳步，1月9日，北京第二次迎來了美國國防部長蓋茨。

“找出一系列我們共同關切、有共同利益的議題，在此基礎上美中能進一步發展與加深對話。我認為擴大對話領域對一個穩定而持久的雙邊軍事關系而言十分重要。”蓋茨說，他對訪問抱以“現實主義的期待”。

蓋茨此語預示著美國對中國現代軍事戰略和自身東北亞戰略的重新確認。

自20世紀初以來，美國作為“區域外”因素，對東北亞的歷史發展和國際關系的影響舉足輕重。美國在此不僅擁有戰略利益，還有日趨重要的經濟利益。但在相關方看來，美國對東北亞國際關系及自身利益的“理解”，使其制定政策時不斷搖擺，常常走向偏頗、錯誤的方向。

多年來，處理涉華事務成為美國東北亞政策的核心，以此調整與俄、日、朝、韓的雙邊和多邊關系，并將越來越多地面對由于中國主動參與東北亞國際事務而帶來的挑戰。挑戰很明顯地體現在雙邊軍事關系上，這也是中美關系的晴雨表和風向標。

盡管蓋茨訪華是中美兩軍關系在冷卻一年之后回暖的積極信號，也有媒體稱之為破冰之旅，但中美軍事關系敏感而脆弱，仍處于冷淡期，不能寄望于一次訪問能解決所有問題。

2009年奧巴馬入主白宮，中美關系整體向好并呈上升趨勢。幾個月后，局面卻急轉直下。

2010年初，由于美國執意向臺灣出售總價值近64億美元的武器，雙方曾商定的一系列軍事交流項目被推遲，包括蓋茨訪華、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長陳炳德和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馬倫互訪等。隨后，奧巴馬會見達賴、美韓在黃海的軍演、天安號事件、美國國務卿染指“南海問題”、人民幣升值壓力，中美關系熬過了一個“難忘”的夏天。

在4天訪華行程中，蓋茨受邀參觀二炮司令部，體現了中方建立互信的努力。這并沒有讓美國媒體太感意外。中國研發導彈的領導機關，是希望了解中國實情的蓋茨“不能不去的地方”。2005年，美國時任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曾訪問二炮司令部，參觀二炮發展歷程和整體的戰略規劃，他當時表示，中國提升軍事裝備水平，發展軍力，進行軍事現代化是很正常的事情。

引起美國媒體熱議的，還有近來在網絡上曝光的中國第五代戰斗機疑似照片。

蓋茨來訪前夕，有關中國軍力爆炸性增長的消息就不斷見諸美國媒體。《紐約時報》1月5日刊文指出，中國第五代戰斗機殲-20的照片此時曝光，“是中國人的震懾手段，他們想要借這些照片對蓋茨和美國展示肌肉”。此前，美國情報機構估計稱，殲-20戰斗機到2020年才會列裝。

美國海軍情報主任大衛.多塞特對彭博新聞社說，“我們低估了這個項目的發展速度”。

中國軍事觀察家發現，包括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麥克.馬倫在內的很多軍事官員“越來越警惕”中國軍事能力的增強，已經從幾年前對“意圖和潛力的擔憂”，發展到如今對真實能力的擔憂。

“從好奇變為真正的關注”，促使蓋茨來華探聽虛實，這也是蓋茨在今年卸任前要完成的任務。訪華前幾天，他向部分國會議員透露，打算提交今后5年內削減國防預算780億美元的方案。根據削減方案，美軍將取消購買一種新型兩棲戰斗車輛，停止研發一款導彈系統，對F-35型戰斗機項目實施重組。削減國防預算損及軍火商利益，遭到軍工企業所處選區的議員的強烈反對。

“蓋茨是來中國找答案的，他要了解中國軍事現代化的意圖、能力和節奏，帶著答案回去，說服大家或者調整自己的策略。”國防大學一位教授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蓋茨對《紐約時報》記者指出，在國防預算大幅削減的形勢下，為了確保美軍在太平洋地區的作戰能力，將優先對戰斗機等必要裝備提供預算。

雖然認為中國新隱形戰機“到底有多隱形仍是個問題”，蓋茨在前往北京的飛機上還是對隨行記者說：“他們很顯然有使我們的某些能力面臨風險的潛力。研發進程也比我們掌握的快了一點兒，必須加以關注。”

“關注背后體現了互信的缺失。”中國國防大學教授楊毅少將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說，戰略性互信的前提是在核心安全問題上的互相理解，“知易行難”。

而在中國國防大學教授金一南看來，既然中美雙方真正達成互信有漫長的路要走，在保持軍事交往問題上，又都互有需求，這是建立平等關系的基礎。所以，追求平等比追求互信更重要。

1月10日上午，中國國防部長梁光烈與蓋茨舉行了會談。“從已經公開的信息看，蓋茨此行，成果積極。中方表達了自己的立場，蓋茨也了解了中方的訴求。”楊毅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日韓同盟”的危險信號

美國分析人士認為，除深化、構建持續可靠的中美軍事交流關系外，朝鮮半島局勢也是蓋茨此訪的重要議題。

對此，英國《金融時報》感嘆，朝鮮過去一周的克制和美國新近表現出來的重啟六方會談的意愿，也許主要歸功于中國的努力。這也表明中美兩家互動合作在穩定半島局勢上起到了作用。

不過，經歷了一年緊張曲折的朝鮮半島局勢能否就此實現軟著陸，仍是一個懸念。

就在蓋茨來華之前，博斯沃思帶著各方訴求回國報告之際，據日本《產經新聞》報道，美國核動力航母“卡爾.文森”號已開始在日本沖繩附近海域與日本進行演習，并將于1月中旬左右，駛往黃海與韓國海軍舉行聯合軍演。

紛繁矛盾的信息背后確實玄機重重。

1月3日 《韓國每日經濟新聞》報道，日本外相前原誠司接受其書面采訪時表示，由于朝鮮的威脅，日本希望與韓國在安保領域結成同盟關系。

盡管日韓官方先后否認了這一說法，但關于日韓同盟、美日韓三方同盟的話題依然引起各方關注。1月13日到14日，美國防長蓋茨將前后訪問日本和韓國，1月10日和14日，日本防相和外相也將分別訪問韓國，而“卡爾.文森”號航母與日韓的軍演，也被認為是三國緊密合作的信號。

對于日韓結盟前景，韓國《朝鮮日報》5日發表社論警告說，姑且不論兩國的歷史恩怨和領土爭端，一旦日韓結盟，東北亞將出現韓美日對陣中朝的格局，這不符合韓國的利益，對半島局勢也沒有好處。

1月10日，韓國國防部長官金寬鎮與到訪的日本防衛大臣北澤俊美舉行會談，雙方就簽署《相互軍需支援協定》達成共識，但目前僅局限于人道主義援助等跨國交流合作。鑒于《軍事情報保護協定》在政治上比較敏感，韓方將考慮國民情緒，逐步、分階段推進協商。這是二戰后韓日之間首次簽署軍事協議。

總在緊張與緩和之間起伏的半島形勢，處在戰略選擇路口的中美關系，都在提醒包括華盛頓在內的相關各方：在東北亞地區戰略調整的方向只能是用對話取代對抗，用理解消除猜忌，在考慮自身利益的同時要更多顧及他方利益和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