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擊打

吳若增

一輩子沒有得到過愛的人，是很少的；一輩子沒有受到過擊打的人，是沒有的。

什么是人生？人生就是你得到的愛總是不如你希望的那么多，而你不希望受到的擊打卻總是不請自來。

因此，要教導年輕人認識人生，與其說是要教導他們學習怎樣去沐浴愛，不如說是要教導他們學習怎樣去抗擊打。因為沐浴愛，那是連小貓小狗都會的；而抗擊打，獅子老虎都得學。至于人，不經擊打長不大。

從這意義上說：抗擊打，乃是人生之第一要義！

那么，抗擊打到底算是一種什么東西？是一種性格么？好像是，也好像不是。是一種品質么？好像是，也好像不是。是一種涵養么？好像是，也好像不是。是一種修煉么？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它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也許正是因了這一點，人們才一向都不注意它。但我生活過了大半輩子之后，卻發現對于人生，性格呀、品質呀、涵養呀、修煉呀等等的培養，是重要且必要的，但在這些東西的里邊，要是缺了這個抗擊打，那就誰都無法立足。

火山、地震、海嘯、戰爭、瘟疫……乃至天災人禍，生老病死，當然算得上是擊打。但這樣的擊打雖然兇險，卻很簡單，而且多為共性，因此應對起來不算太難。太難的是社會上和人際間的那種擊打，花樣繁多，變化無窮，且必須由你自己用心用力去應對，以及應對得不溫不火，恰到好處，這里邊的學問可就太大了。

我先前有一個嚴重的無知，即誤以為凡外來的擊打，都必是你首先擊打了別人這才招來了別人反向的擊打。還是生活中的種種被擊打，才令我發現其實不然，許多擊打并非來自反向，只是因了謠言、因了誤會、因了猜疑、因了妒忌、因了你的存在礙了人家的事擋了人家的道，甚至就是因了看你不順眼……就要擊打你。

而且這個擊打，倘是明火執仗地殺將上來，那是你的幸運；更多的時候，卻是躲在暗處向你發冷槍、射暗箭、造謠言。此外，以開玩笑的形式來損你，以贊美你的形式來滅你，我都有親身經歷……不知道外國怎樣，在中國，我們的一些人在玩擊打的問題上，技藝高超，爐火純青。那么，怎么樣地抗擊打才是妥帖的呢？老實說，在這個問題上我很無能。但我贊成孔丘先生的那個觀點：“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我也贊成毛澤東的那個主張：“有理有利有節。”

馬加爵是一個失敗的典型。他先前的逆來順受，是錯誤的；他后來的舉錘擊殺，也是錯誤的。顯然，他沒有學會抗擊打。

這樣，我又想到：學習抗擊打，還是與性格呀、品質呀、涵養呀、修煉呀等等相關。甚至可以說，抗擊打其實是把它們結合到一起的一種能力。有了這個能力，你在抗擊打時，才能做到從容不迫，應付裕如，且又能保持自己的尊嚴和品位。

當然，這是要學習一輩子的。

【原載2011年10月27日《今晚報·今晚副刊》】

插圖∕再忍一忍∕馮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