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眼

付雁南

離開仿佛是世間最大的必然。再歡愉的相聚，也難逃執手相送的淚眼；再烈火烹油的熱鬧登臺，也難逃曲終人散的謝幕離場。

這里是三個剛剛選擇離開的人。他們轉身的短短一瞬，卻足以生出許多故事：想留不能留的背影，熱鬧與爭議并存的送行，還有那些圍繞身邊的、各懷心事的看客。

離愁

馬上就要到開學的時間，可十二歲的汪曼卻準備離開了。

她要離開的這座城市很大很大，寬敞的馬路塞滿了小汽車，旁邊擠著仰起頭才看得清的高樓?？稍谒氖澜缋铮@座被稱作首都的城市卻太小太小，甚至容不下一張小小的書桌。

在剛剛過去的暑假里，汪曼所在的海淀實驗學校與其他二十三所打工子弟學校一起被關閉了。盡管有新的學校愿意接收她繼續上學，可她卻感覺不出任何開心。說話說到一半，她會突然蹲在地上埋頭抽泣。

“她怕去了新學校，北京的同學笑話她有口音。”她的媽媽解釋說。

汪曼的父親是一名建筑工人，母親幫某住宅小區做綠化。他們用自己的勞動一點一滴地撐起這座龐大城市的基礎建設，可對于自己的女兒，他們卻無法給予同樣的力量。

幾年的時間，汪曼在北京的學校已經好幾次被拆、被關，這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也在北京和老家之間來來回回轉了幾次學。結果成績掉下來，性格也變了，“心里有事也不愿意說”。

現在，她又準備離開了。新學校離家里租的平房那么遠，又不通公交車，而每天都疲倦不堪的父母，更沒有可能接送她上學。

在這個女孩子剛開始愛漂亮的年紀，汪曼卻帶著一些更為現實的煩惱黯然離去。這個繁華喧囂的熱鬧城市，只留給她一張冰冷疏離的面孔；除了蹲在地上默默哭泣的身影，她什么都沒有留下，就像那所被關掉的學校一樣。

送別

與汪曼的黯然相比，李雪榮的離開要熱鬧得多。在一段網上流傳的熱門視頻里，當這位前任河北張北縣縣委書記離任時，人們聚在縣委大院門前，拉著他的手為他送行。周圍的橫幅寫著“無論您到哪里，記得保重身體”，甚至還有穿著紅衣服的鑼鼓秧歌隊在一旁表演。

據說，那是個感人的時刻，連人群中的李書記自己也抹起了眼淚。

可在網絡的世界里，故事卻像被擰緊的琴弦一樣變了調。人們懷疑送行的橫幅和秧歌隊都有人刻意安排，還有人翻出四個月前的一首名叫《縣委書記》的歌曲，李雪榮在里面被比喻成張北縣的“紅太陽”。

炒作，造勢……網民們幾乎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這位胖胖的官員。

這恐怕是從政二十五年的李雪榮無法想象的情景。他原本有份漂亮的政績：三年任期內，張北縣變漂亮了，還舉辦了“提升城市品位的草原音樂節”。盡管，人們也在用自己最直接的感受做些小抱怨：幾年時間，“西紅柿的價格翻了七倍”。

不過，成熟的體制里，這本來就是官員所面對的真實世界。除了歡騰的掌聲、含淚的送別，還有更為頻繁的質疑與批評——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良性互動呢？

但愿聽慣了頌歌、看慣了送別的李書記，在新的工作崗位上，能更加習慣這一點。

謝幕

這一次，喬布斯的新聞里沒有新上市的產品推薦，他帶來的是自己退休的消息。

作為蘋果公司的創始人，這個瘦弱的男人幾乎成了一個神話。他不僅是蘋果公司的首席執行官，更是公司的精神領袖。全世界的創業者以他為楷模，盡管他有強烈的控制癖和強迫癥，并且總穿著同一件黑色半高領毛衣，以及同一條李維斯牛仔褲。

人們熱切地關注他的每一個細節，尤其是健康問題。自從2004年被診斷為胰腺癌之后，喬布斯的身體狀況一直緊緊牽動著蘋果公司的股價曲線，好幾次，因為他生病休假，公司的股票立刻應聲大跌，蘋果公司甚至一度迫于股東的壓力，公開他的最新病情。

如今，這個五十五歲的中年男人準備離開了。競爭對手松了口氣，因為喬布斯匪夷所思的創造力一度讓他們追趕得氣喘吁吁；蘋果粉絲議論紛紛，擔心新款的蘋果手機能否像之前那樣令人驚喜；而股東們卻恐怕又要氣急敗壞，辭職消息發布當天，蘋果股價就下跌超過5%，市值縮水一百八十三億美元。

總算還有人關心這個在病痛中掙扎的男人。一個中國網友在微博上寫道：“我只關心一個人的健康，衷心希望他能戰勝胰腺癌，生命能多些時日，不被打擾不被調侃，與家人相伴，與蘋果無關?！?/p>

這大概是退休帶給喬布斯的第一份禮物：第一次，人們在意這個中年男人的身體，而不夾雜任何關于股票價值的憂慮。

【原載2011年8月31日《中國青年報·冰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