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愛麗,楊小明
(東華大學 紡織學院,上海 201620)
自古以來,江南地區的寧、蘇、杭就是中國的絲綢生產中心。然而,在辛亥革命之后,江南絲織業的傳統格局卻發生了變化,上海取代了南京,成為新的絲綢生產中心。在20世紀初,上海雖有一定的絲織手工業基礎,但其規模大小根本無法與自古以絲綢為巨業的蘇杭等地相比較。但是,在1915年引入電機織綢之后,上海絲織業的生產能力和生產規模迅速超越傳統的絲綢產地,成為近代絲織業的后起之秀。對于近代江南絲織業格局的變化,學者們有所提及,但是對于引起變化的具體原因,并未作深入探討。本文擬從生產方式、生產原料、生產工具和生產動力幾方面入手,通過對上海、蘇州、杭州三地絲織業生產要素的對比分析,探討上海如何能夠成為近代江南絲織業的中心,以期豐富近代江南絲織工業史的內容。
辛亥革命后,江南絲織業相繼引進手拉織機和電力織機,開始由手工絲織業向機械絲織業轉化。其發展過程可分為從發展到繁榮階段和由衰落到癱瘓階段,在這兩個階段內,滬蘇杭絲織業發展各不相同。
1912年,杭州緯成公司購進日本提花織機6臺,試制“緯成緞”成功。在緯成公司影響下,新成立的綢廠均引進新式手拉機。1915年,上海肇新綢廠從瑞士購置9臺電力絲織機,這是中國第一家電機織綢廠。1917年至1927年間,是江南絲織業的發展興盛期。到1927年,蘇州有綢廠36家,共有電力織機242臺,手拉機500余臺;杭州有大小綢廠100余家,電力機有3 800臺,手拉機6 800臺[1]183-186;上海有大型絲織廠22家,電力絲織機1 632臺。1928年至1931年間,上海新設475家小廠,新增電力織機3 769臺。
20世紀30年代初,江南絲織業陷入危機,大批小廠相繼倒閉,大廠也先后停業。上海原有織機9 000余臺,自1931年起逐漸關閉。至1934年2月底,由于絲綢售價跌至成本之下,上海僅剩織機2 500余臺[2]。直到1935年下半年,國際經濟復蘇,絲織業才逐漸好轉。1936年到1937年上半年,絲織品產銷兩旺。上海共有絲織廠480家,電力織機7 200臺。杭州有綢廠141家,機戶4 000戶,電力織機6 200臺,手拉機8 000臺,木機500臺。蘇州綢廠登記數為93家,電力機總數2 100臺,另有手拉機、木機1 630臺[3]171-172。
1937年11月,江南地區被日軍侵占,絲織業受到嚴重破壞。1938年,蘇州只有44家綢廠恢復部分生產,開動織機707臺。杭州在事變后只有電動織機1 468臺,手拉機730臺,其中約有40 %的織機處于停工狀態[4]97。上海淪陷后,蘇州河以南地區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地段,日軍尚未進入,形成孤島。1938年底,老廠復工的已有106家,有織機1 500臺左右。在孤島時期,上海新設46家絲織廠,新增織機971臺。
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進占租界,海運斷絕,絲綢外銷中斷。1942年到1945年間,江南絲織業基本處于停滯狀態。1946年抗日戰爭勝利,絲織業生產有所恢復,但民營絲織業發展仍多方受阻,絲織廠多半處于朝不保夕的境地。1949年,上海有絲織廠365家,絲織機4 231臺;蘇州有電力織機1 217臺,手拉機400臺;杭州有電力織機4 992臺,手拉機207臺[5]252。
在由手工業向機械工業轉化的過程中,由于各地絲織業發展背景和實際情況各異,滬蘇杭三地發展特點各不相同,現從生產方式、生產原料、生產工具和生產動力4方面進行比較分析。
在引入機械織綢之前,蘇州絲織業有賬房和機戶2種生產方式。賬房分為2種:少數自營機業,開設絲織手工工場,雇匠織造;多數將經緯發放給機戶,各機戶在自己的作坊內雇匠織造,成品交回賬房,計件領取工價。機戶分代織機戶和現賣機戶2種。在手拉機與電力織機引進之后,在向代織機戶放料加工和向現賣機戶訂貨的同時,一部分賬房從上海購置了日本進口的提花織機和仿制的提花織機,設置廠房,雇用工人使用機器生產,其中小部分裝置了電氣動力設備,使用電力推動織機運轉,過渡到機械絲織業[6]230。但是,蘇州絲織業大部分仍然停留在手工絲織業的狀態。
杭州絲織業與蘇州不同,不存在賬房,只有機戶。機戶分生貨機戶、熟貨機戶和零機機戶3種。生貨機戶是以織綢為副業的郊區農民,熟貨機戶是以織綢為主業的城內專業機戶,這兩種機戶都屬于自產自銷的家庭手工業;零機機戶則由綢莊領取原料代為織制[7]389-391。在引入機械織綢后,杭州雖然開設了很多制造綢緞的新式綢廠,但用老式手織機制造綢緞的這類自產自銷機戶仍然還在從事此業。根據1928年的一篇報告,杭州從事此業的織戶共有2 690戶[7]83。隨著機械絲織業的興起,機戶的產品銷售市場日益減小。事變后,雖然杭州城內出現了以機織為專業的生貨機戶,但是在農村作為副業而從事機織的生貨機戶仍然很多。
從表1可以看出[5]124,252,蘇州和杭州近代絲織業都是手工絲織業與機械絲織業并存。蘇州綢廠、賬房與機戶并存,生產方式以手工絲織業為主。杭州綢廠與機戶并存,多數機戶引進了先進的電力織機,手工絲織業只占少數,其生產方式是以機械絲織業為主。上海近代絲織業從一開始就引進了電力織機,直接實現了機械化生產,其生產方式是機械絲織業。

表1 滬蘇杭絲織業統計Tab.1 Statistics of the silk industry in Shanghai, Suzhou and Hangzhou
江南絲織業所用原料素以土絲為主。在機械絲織業興起后,土絲無法滿足工業化大生產的需要,逐漸被機械繅制的廠絲所取代。1924年之后,由于外來人造絲織品的大量輸入,產品中開始摻入人造絲原料。
2.2.1 廠絲的使用
土絲是農民使用舊式繅車以土法繅制而成的。手工繅制的土絲,纖度不勻,或粗或細,線支多病,質脆易斷;絲身不凈,常雜亂頭;扎縛不合,絲絞錯亂,在韌力、纖度、色澤3個主要技術指標上均與機器繅制的廠絲有較大的差距[8]251。1912年,新式織機引進之后,傳統的土絲無法滿足新式織機的生產需要,絲織業開始選擇纖度勻整的廠絲作為原料。
近代絲織業興起之時,上海和杭州的機械繅絲業已經有了較好的發展。1915年,上海已有繅絲廠57家,絲車14 964部,原料供給非常便利。浙江各綢廠在1913年以后陸續采用廠絲作原料。開始時,綢廠生產熟貨花色綢緞基本上不用土絲而用廠絲,生貨羅、紡、線春還用土絲織造;后來生產生貨也逐漸少用土絲[1]182。蘇州絲織業在30年代電力織機普及后,絲織廠及部分手工工場大多改用廠絲,主要來源為上海、無錫、蘇州等地的繅絲工廠,此外還有來自四川的,間或還采用日本和意大利進口的廠絲。
2.2.2 人造絲的使用
人造絲是將植物纖維經過化學加工制造出來的化學纖維。人造絲具有蠶絲無法比擬的優越性,光澤之美麗為天然絲所不及,就染色而論,天然絲反不如人造絲之省便。白色人造絲可以久不變色,而天然絲則經久而變黃色[9]。人造絲的售價比蠶絲便宜,當時銷售的人造絲主要來自英國、荷蘭、法國、日本、意大利和德國。人造絲輸入之初,江南地區為了保護地方繅絲業,禁止在絲織品中摻用人造絲。但是,隨著外來人造絲織品輸入的不斷增加,同業公會不得不改良織物公會決議,固有綢緞(緞羅紡縐等)仍擬禁用,惟仿造舶來新出品,因染練關系,非天然絲所能替代者,準予通融[7]5。
在人造絲準用之后,滬蘇杭三地人造絲輸入量逐年增加。1924年,上海的人造絲輸入量為8 559關擔(1關擔=60.48 kg,全文同),1925年驟增至19 844關擔。1928年到1931年間,人造絲和棉紗交織品的線綈行銷江南一帶。上海有475家小廠出現,專門生產人造絲與棉紗交織品。1932年,上海的人造絲進口高達81 319關擔。根據1937年1-7月的生產情況統計[5]176,上海絲織品總產量為886 035匹,其中全蠶絲織品為64 628匹,僅占總產量的7.3 %,全人造絲織品為162 976匹,占18.4 %,人絲棉交織品多達645 236匹,占72.8 %。杭州絲織業,1925年人造絲輸入量為123關擔,絲織品中人造絲用量僅占10.5 %,此后逐年增加,到1928年絲織品中的人造絲用量已達57.0%[7]5。蘇州人造絲輸入量,1924年為1 060關擔,1928年增至4 520關擔。1935年,人造絲在蘇州絲織業的原料構成中已占2/3。1937年,蘇州絲織業全年耗用人造絲303 084磅(137 478.9 kg)[10]309。在抗日戰爭初期,蘇杭的人造絲進口基本停止,而上海此時成為孤島,進口人造絲的數量仍然居全國首位。1938年,上海進口人造絲25 583關擔,占全國進口總數的46.15 %。1940年,進口人造絲數量增為78 046關擔,占全國進口總數的83.32 %[5]234。這段時期進口的人造絲,除供上海本地使用之外,還售往江浙地區。
2.3.1 木織機
木織機(圖1)是中國傳統的絲織工具,有著數千年的使用歷史。它由排檐機具、機身樓柱機具、花樓柱機具、提花線各物及三根梁等物組成。織造時,挽花工坐在花樓上,口唱手拉,按設計的提花紋樣來提綜。機工坐在機架板上,左手握筘打緯,右手執梭引緯,進行織造。到民國時期電力織機引進之后,在蘇杭兩地木織機仍然占有相當大的比重。
2.3.2 手拉機
1912年,杭州緯成絲綢公司從日本引進仿法國式手拉機10臺,這是中國首家改用手拉機的絲綢廠。手拉機(圖2)是因為投梭方法從手拋式變為手拉式而得名的。手拉機由梭道木、梭箱、筘槽、筘帽、筘窗掛腳、拉梭滑板、皮卷、拉索、滑輪及手柄組成。投梭時,織工右手抽拉手柄,三叉形拉索通過滑輪,抽動滑板,推動梭子向梭口飛入對方梭箱。手拉機的效率比木織機提高一倍左右。手拉機在蘇州和杭州使用較多。

圖1 木織機Fig.1 Wood loom

圖2 手拉機Fig.2 Hand loom
2.3.3 電力織機
1915年,上海肇新絲織廠引進瑞士鐵制電力織機9臺,這是江南也是全國第一家電力織綢廠。由于制造過程中的開口、投梭、打緯、卷取、送經等五種運動都由機械運轉來帶動,所以電力織機的生產率極大地提高,每分鐘達150梭左右。電力織機有鐵木機和全鐵機兩種,其基本結構與操作方法完全相同,區別只在于機架的制造材料不同而已。
從表2[10]323可以看出,與木織機和手拉機相比較,電力織機具有制造品種多樣、生產效率提高和勞動強度降低等優勢。根據1936年至1937年的織機數統計(表3)[5]124,252,上海絲織業中電力織機已達7 200臺,一躍成為江南絲織業的重鎮。蘇州絲織業中電力織機數量最多,占織機總量的52.5 %;木織機次之,占35 %;手拉機僅占12.5 %。杭州絲織業中手拉機較多,占織機總量的58.4 %,電力織機占45.2 %,手拉機占36.5 %。此時,三地絲織業的生產能力以上海為首,杭州僅次于上海,蘇州則屈居第三位。到新中國成立前,上海的電力織機數量仍保持在第一位,有5 303臺。蘇州和杭州絲織業中,各種織機的比例有所變化。蘇州木織機的數量由1 400臺減至490臺,僅占織機總數的23.3 %;電力織機和手拉機所占比例上升,分別為57.7 %和19.0 %。杭州絲織業僅剩電力機與手拉機,電力織機所占比例高達96.0 %。

表2 木織機、手拉機與電力織機的比較Tab.2 Comparisons of wood loom, hand loom and power loom

表3 滬蘇杭織機數量統計Tab.3 Statistics of the loom number in Shanghai, Suzhou and Hangzhou
電力織機的使用,需要有動力裝置來帶動織機。因為滬蘇杭三地電力供應情況不同,所以機械絲織業的實際發展情況各不相同。早在甲午前夕,1893年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電氣處成立,以6.61萬兩白銀買下了原英商上海電光公司,此時的裝機容量為197 kW;1904年,裝機容量達1 600 kW,發電量為118.9 kW·h;1911年,裝機容量達6 400 kW,發電總量達830 kW·h,其中76.2 kW·h用于工業動力的電[11]209。由于電力供應充沛,上海絲織廠在籌建時便大量引進先進的電力織機。而杭州電廠于1907年發起辦廠,1910年建成,裝機容量750 kW;到1918年,供電區域又市區擴大到城外[12]167;1919年,杭州絲織業紛紛將木織機改為電動織機。蘇州電氣廠則在1926年才向絲織廠家提供動力用電,各綢廠紛紛改機,電力織造逐漸普及。由于電力供應不充足,直到30年代,蘇杭兩地還是木織機、手拉機、電力織機3種織機并用。抗日戰爭爆發后,蘇杭兩地的發電設備被日軍破壞,電力供應量大幅減少,絲織業發展處于停滯狀態。而上海在抗戰爆發后,電力仍能普遍供給,在1946年時已有三百余家絲織廠復工,共有織機五千余臺[13]。
在近代動蕩的社會歷史條件下,江南絲織業經歷了由發展繁榮到衰落癱瘓的歷程。滬蘇杭三地近代絲織業的起點不同,具體的生產要素情況也不同,所以導致了三地絲織業不同的發展結果。上海近代絲織業雖然基礎薄弱起步較晚,但是從一開始就采用了先進的機械化生產方式。而蘇州和杭州,直到新中國成立前,仍未能完成手工絲織業向機械絲織業的過渡。與蘇杭兩地絲織業相比,上海絲織業的生產設備較為先進,生產原料的供應較為充足,生產動力的供給在很長時間內都能夠保障,正是由于各項生產要素均優于蘇杭地區,所以上海近代絲織業能夠超越蘇杭,成為江南絲織業的生產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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