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級模型的量性判斷和推理機制

劉 君

（浙江旅游職業學院 國際教育學院，浙江 杭州 311231）

1.引言

量級推理一類語言問題始于國外語言學界對極性詞的研究，對于極性詞語的句法學研究可以追溯到生成語法學創立的初期（龔衛東、蔣勇，2006），Klima（1964）、Ducrot（1973）、Fauconnier（1975）、Horn （1982）等文獻都對這一問題作了先期闡釋，他們討論的問題主要包括否定句式對極性詞語的成分管轄，區分出哪些是負極性詞語（NPIs），以及采用何種規則實現梯級推理，等等。漢語界，沈家煊（1999）、戴耀晶（2000）、李 宇 明 （2000）、石 毓 智 （2001）、倪 建 文 （2001）、蔣 勇（2003）、宋文輝（2005）、郭銳（2006）、劉承峰（2007）等對從不同角度對這一論題作過探究，深化并拓寬了專題研究范圍。

2.對兩條規則的幾點質疑

蔣勇（2003）在《虛指及梯級推理》一文中引述了Israel（2001）提出的兩組四條梯級推理規則，石毓智（1992）也提到了這組規則：

典型式：肯定極大量即意味著肯定全量；否定極小量即意味著否定全量。

逆轉式：肯定極小量即意味著肯定全量；否定極大量即意味著否定全量。

前句適用典型式，指明她這次考試所有的題都做不出來。后句適用逆轉式。

對于量級推理一樣的語言現象，上述規則的綜合使用能給出合理解釋，但也存在一些疑點。

·同一個事實用兩種相反的理論去解釋，如何解決理論的自洽性。

·沈家煊（1999）把全量肯定否定規則稱為“公理”，但面對語言事實時，需要區分選用一條規則，“公理”是否具有足夠的“明晰性”，“公理”的理據何在？

·如何確定“小量和大量”。

3.概念界定：小量與大量

所謂“小量/大量”都是相對的概念，“小”與“大”之間是相對的，“小”或“大”各自內部也是相對的。“相對”換言之是“比較”，“小量/大量”的稱謂是量項比較的結果。比較必須有所參照，也即必須有一定標準或尺度。如當我們說出“老師是大量，學生是小量”這一斷言時，所依照的尺度可以是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而 “八個人”相對于“兩個人”是大量可以簡單參照自然數量；“皇帝老兒”相對于“小人物”是大量可以參照一定社會的等級順序。

某些事物的比較尺度是默認的，如提到“老師/學生”這一對事物時，人們自然地默認了能力尺度，從而認為“老師＞學生”，而很少有人從“誰完成的家庭作業多”這一角度出發得出“老師＜學生”的結論。

事物的默認比較標準在復雜的具體語境中會得到調整，如一般認為“5個＞3個＞0個”，“我缺5/3/0塊錢”這句話從真理性標準看去仍是5個多于3個多于0個，但若依價值性標準，“缺5塊/3塊/0塊錢”前后比較起來自然“缺5塊錢”最不好，價值性最低。而“我有5塊/3塊/0塊錢”這句話里的價值性階梯則正好需要顛倒過來。

4.判斷標準

4.1 事物量化的評判標準

我們把蘊涵有量級，能進行量級推理的句子的一般格式概括為：NXV。其中X是量級的比較項，N是與之相關聯的另一事物。例（1）中“這道題目”作為N項與“老師/學生”相關，而后者是量級比較項，之間有相互推演關系。

無論是典型式還是逆反式，NXV都可以表示一個事件，如（1）中的“老師/學生做題目”，（2）中的“兩個/八個人抱樹”，（3）句的“他給皇帝老兒/小人物下跪”，等等。 這些事件可以是實際發生的，也可以是虛擬的，如（2）句事件只是表示出了兩種虛擬的可能性情態。

鑒于此，如果我們從實際事件中抽掉時體屬性，那么不管是實際的還是虛擬的“事件”都可以被理解為抽象的命題。作一個類比的話，前節的“小量/大量”相當于邏輯學中講的“概念”，它們的界定標準可以理解為判斷（命題），而根據這些命題和概念作出的由量級一端推知另一端的過程可以理解為一種量級推理。

4.2 概率尺度

沈家煊（2005）指出：“與量級有關的常規推理不是邏輯上的蘊涵關系。”在我們看來，這一點正是實際命題的虛擬性導致的，一個虛擬存在的命題并不一定具備成為現實的充要條件，各虛擬命題與對應現實句都存在一定的差距，而量級推理之所以可行，其所基于的只是對某一個命題為真的假定，即虛擬某命題的成立。

設有a/b兩量，依照特定句式比較標準a更易實現，則在同等條件下，a實現的可能性更大，也即包含a的虛擬命題p較之包含b的虛擬命題q而言成為現實的可能性較大，虛擬程度較低。

量級推理格式p→q的成立，其基礎正是這種“命題成立可能性”情態尺度的大小，其一般推理格式是：若命題p實現的可能性大于q，則當p為真時，且在一般情況下q也為真。可能性的大小也即概率，語言中的量極推理就本質而言是一種帶有模態性質的推理方式，預測程度高但預測結果并不一定能成為現實。

5.推理機制的相關問題探討

5.1 關于“概率推理”

語言的量級模型推理是一種“概率推理”，它是一種基于交談雙方或一定社會范圍共同認定的量級范式進行的事件發生可能性的推理方式。也正因其基于事件的“可能性”，推理規程具有較強的主觀依賴性，推理結果并不必然發生。如下兩句：

一般而言，一道題目，如果平時成績最差的同學會做，那全班同學就都會做，但在特殊情況下，成績差的同學會做的題目，成績好的卻不一定能做得出來。同理，（4）句在一般認識中是成立的，但實際上很多非常節儉的人在捐款時卻也常表現得很大方。兩句分別隱含的兩種推理模式中，前者反映的是常規概率情況，而后者反映的是嚴格客觀事實。

5.2 量級推理的強健性

石毓智（1992）、沈家煊（1999）等文精密分析了量級推理模式中的“量”的意義、語氣搭配、對稱標記等特性，提出了一定的認知理據，同時，這些文獻大都缺乏對量級推理激活機制的具體分析，也鮮有論及其演化機制。

細心觀察之下，我們發現，相比之下，（3）句更易被大多數人接受，而（4）句接受度卻不廣。換言之，（4）句的推理機制不夠強健（robust）。

強健性是反映量級推理接受度廣狹的一大特征，也是解釋量級推理模型作用機理的一個關鍵指標。量項是否會產生足夠強健的量級推理動力，取決于三個因素。第一，詞項是否位于量級軸上。第二，量項是否位于量級軸的極端位置。第三，量項的話語意義是否與其軸向意義相矛盾。當且僅當量級軸上位于極端位置的量項攜帶有與其軸向意義相反的話語意義時，才會產生量級推理效應，量項的軸向位置越是極端，其推理強健性越大，推理覆蓋范圍越廣。

仍以上文（3）為例，首先，“成績最差的同學”位于一個由成績高低構成的量級軸上；其次，“最差的”處于一個極度低端的量軸位置；最后，“成績最差的同學”的軸向意義是“最不會做題的人”，而其話語意義則是相反性質的“會做題”，于是，在此三種因素交互作用下，（3）句產生了“這道題我們班同學都會做”的推理意義。

5.3 意義虛化與推理激活

在某種情況下，即使用處于量軸最極端的量項作為推理源動力，也難以達到言說者所期望的理想推理效果。此時，一種最常采用的策略就是極盡推移量項，以至于達到量項虛化的程度，并借以帶來量項張力，凸顯對比程度。

（5）文相公這一番議論，真可使頑石點頭，勝如藥餌百倍，了緣師之病，大約可以霍然矣。（《野叟曝言》第一一回）

（6）惠論功勞，賞及牛馬，恩肥土域。皇帝奮威，德并諸侯，初一泰平。（《史記·秦始皇本紀》）

（7）（補蓼）年紀也只有二十來歲，拋撇了家小，離鄉背井，二千多里來就這個館，真真合了一句話《官場現形記》一二）就（5）句而言，如果換成“文相公這一番議論，大家都覺得特別信服”，顯然語勢不夠強，于是言者挑選了虛化的量項“頑石”，“頑石”本不會點頭，言下之意，“如果頑石都點頭了，那大家都會特別信服”，也就表明“文相公這一番議論”相當好。 同理，（6）（7）句的“牛馬、土域”、“見了水牛也覺得彎眉細眼”都是虛化的量項。

這種夸張式的手法彰顯了量級推理效應，帶有極強的表達效果，是一種特殊的量級推理模式。

［1］戴耀晶.試論現代漢語的否定范疇.語言教學與研究，2000，（3）

［2］龔衛東，蔣勇.國外極性詞語的梯級研究.外語學刊，2006，（6）.

［3］蔣勇.夸張、虛構與梯級含義.外國語言文學研究，2003，（4）.

［4］李宇明.漢語量范疇研究.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5］劉承峰.現代漢語全量否定研究.語言科學，2007，（1）.

［6］沈家煊.語用否定考察.中國語文，1993，（5）：321-331.

［7］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8］石毓智.肯定和否定的對稱與不對稱（增訂本）.北京: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2001.

［9］宋文輝.詞序與“量“否定的結果.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6）.

［10］Ducrot，O.Dire et ne pas dire:Principles de s mantique linguistique1M 2.Paris:Hermann，1972.

［11］Horn，L.R.On the Semantic Properties of Logical Operatorsin English1D2，Ph D dissertation，UCLA，1972.

［12］Israel，Michael.The Rhetoric of Grammar:Scalar Reasoning and Polarity Sensitivity ［D］.U.C.San diego，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