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壞女人,這幾乎是所有人都認同的事實。壞到什么程度呢?她16歲就早孕,然后被學校開除。因為有幾分姿色,她后來嫁給了一個司機。司機也老實,她便欺負他,后來她和別人私通。
遇到他的時候,她已徐娘半老。而他則是一個未婚男人。她長他5歲。媒人來給他說媒,提起她的過去時,說:“只要你不介意,我可以給你說說。”他說我不介意。他有什么?一個修自行車的店鋪而已,人又生得難看。她的風流是出了名的,而他的木訥也是出了名的。誰也不會相信他會娶她,誰也不會相信她會嫁給他,但那年的臘月,他們結婚了。
她帶著自己的兩個孩子,一兒一女。他笑呵呵地說:“看我多幸福,還沒怎么著就一兒一女了。”他并不介意別人的眼光。而她仍舊是懶、饞、愛打麻將、跑到四鄰八舍說是非。
他很疼她,即使進了門涼鍋冷灶,他也不嫌。他做飯,揀她愛吃的做。做熟了,一遍遍到鄰居家去喊她吃飯。她總嫌他煩:“催死呢?還差兩圈!”兩圈打完了。菜涼了,他端去熱,一邊熱一邊說:“別老去打牌了,打一小會兒就得了唄,時間長了對身體不好,你看你的胃。又疼了吧?”
她也有對他好的時候,罵他賤骨頭,八輩子沒見過女人。他就嘻嘻笑著:“我就是沒見過女人,還沒見過這么俊的女人。”這時候,女人就笑了,她已經40歲了,真的老了,年輕的時候打情罵俏,沒干什么正經事兒,到如今,找了個知冷知熱的人,值了。
大雨天,他推著自己的車篷跑回家,有人說:“你男人回來了。快去燒壺熱水給他暖暖身子。”她卻嗑著瓜子說:“打完了這圈再說。”連一雙兒女都覺得她有些可恨了,可男人說:“讓你媽玩吧,她心里郁悶啊。”她聽了,側過臉去,眼睛有些微微濕潤,知道這男人是真心疼她了。
不久,男人覺得心口疼,一直疼到上氣不接下氣。去醫院檢查。心臟壞了,要做搭橋手術。她聽了,潑婦似地坐在地上罵:“挨千刀的,你怎么得這個病,這不是要我死嗎?我的命怎么這么苦這么硬啊?”
錢是不夠的。她去找親戚借,因為名聲壞了,沒人借給她,怕她說謊話。她一狠心,重拾起年輕時學的本事:唱大鼓。她怕人知道,于是買了火車票遠走,一個城市又一個城市地唱。她不年輕了。45歲了,還濃妝艷抹、穿著廉價旗袍,一句一句地唱著《黛玉思春》、《寶黛初會》,很艷情的大鼓,一塊錢一塊錢地掙。
長到45歲,這是她第一次為一個男人掙錢!一年之后,她唱夠了做手術的錢。等她回來時,所有的人都發現她黑了瘦了,很多人都以為她跟別的男人跑了。但他說:“她會回來的。”
她真的回來了,帶著好多錢,跑到他跟前說:“做手術的錢咱有了,不是我和男人睡來的。是我給你掙來的。”這次哭的是他。他哽咽著,撫摸著她有了白發的頭,說:“瘋丫頭,怎么學會疼人了?”一直,他把她當孩子,一個愛玩愛鬧的孩子,甚至她的輕薄他也沒有嫌,他相信,自己會感動她的。會讓她愛上的。
手術做得不成功,半年之后,他去了。臨走之前,他拉著她的手說:“下輩子,我還娶你,即使你看不上我,但誰讓我喜歡你呢?所以,我到前面等著你去了。”她撲到他身上大哭,“死鬼啊死鬼,你真忍心啊!”聲音如杜鵑啼血,在場的所有人為之動容,但他到底去了。
都以為她還會再嫁,都以為她還會再說再笑再招搖著打牌去,但所有的人全想錯了。從此,她布衣布食,吃齋念佛,不再東家走西家串,把從前的自行車鋪又開了張,自己做生意,供兩個孩子上學。
在她的心里,從此就只有這個男人,他給了她一段情,一段人世間最美好的愛情。
(甘肅 羅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