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和作為有限的人,容易將別人的說辭當作道理本身,因為說話的人可能用一些你熟悉的標簽和口號來打動你,私底下行的卻是你所不熟悉、不理解、不能影響和控制的行動。
比方說,街頭一對男女相打,女的說男的強奸,男的說女的詐騙,你選擇聽信誰,其實是偶然的,因為你并不了解他們既往的交情和此番爭執的由來。但是有可能女的喊了一聲“你一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圍觀的人群中就可能沖出一位莽漢,對這個男人大打出手,嘴里嚷著“叫你欺負女人”。其實,他對這對男女到底為何相打同樣不了解,他依據的是“男人不能欺負女人”這個“普世價值”。
于是有看似公正的人出面,說:“個人沒有執法權,送他們去派出所論理吧。”圍觀的人都說好,還有人義務站出來維持秩序、保護現場,一件程序正義、合理合法的事情眼看就要功德圓滿。而倘若事實是:這兩個人只是在佯裝打架,目的是為了掩護一場暗中進行的盜竊或謀殺,那么所有的圍觀者就都做了策劃者的道具。
為了防止受騙上當,一則需要了解更多的事實,并據以分析和判斷,得出自己的結論;二則需要改變圍觀的心態,因為避禍或避嫌而不作為。這第二點其實更重要,因為設計蒙混過關的人,就是捏準了圍觀者的脈搏,知道他們不會真的想把自己牽涉進去,但又要顯示自己正義與高明,所以才放肆地演出,讓圍觀者做自己的群眾演員。
中國人有幾千年的歷史記憶,對于陰謀和欺騙并不陌生,單是漢語中與此相關的成語就有很多:瞞天過海、欺世盜名、沽名釣譽、狐假虎威從中可以看出中國人對于受人欺騙和愚弄的痛徹反思。但是,為何還有類似的事情層出不窮?為何還有人一再地擊中我們的痛點?我看根源還在于自身,倘若圍觀者不被虛榮蠱惑,出頭做虛妄的俠客或智者,這場設計好的戲劇還會不會這么出彩?那莽漢只為博一句“夠爺們兒”的贊譽,那些維持秩序的人也只為博得一個理智、熱心的名聲,因為有他們在那“主持”,周圍的眾人也樂得擺脫干系,做無害的觀眾。于是爭執的緣起與可能的惡果都被擱置了,大家都遠離了真相。倘若這些圍觀者中有人肯做實地的調查,以及實際的干涉,策劃者的陰謀就會流產。再有人打這種主意,就要面臨風險。
在這件事里,圍觀者以為他們聽到的是道理,其實不過是說辭,策劃者和演出者都沒有把其中的“道理”當回事。那女人真的在乎被男人“欺負”了嗎?他倆真的在乎“程序正義”嗎?都不是,他們要的只是一場混亂,好來掩護在暗處的同伙安全撤退。漂亮的說辭在盲目的群體中充當了“道理”的化身。
一個主權國家在什么情況下可以被外國的軍事力量攻擊?“人道主義危機”是個很好的說辭,但還是不如“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支持恐怖主義”這些理由更堂皇一些。眼下,離美國更近的地方——日本正處于深重而迫切的“人道主義危機”中,地震、海嘯、核泄露、食品與飲用水污染,美國卻要越過半個地球,去解救利比亞的黎民百姓。為其助翼的,是鋪天蓋地的對于“普世價值”的宣傳,利比亞必須有令人發指的獨裁者和渴盼自由與幸福的人民。
與街頭沖突不同的,不單是雙方武力的懸殊,而是原本的策劃者,早就不耐煩待在幕后,而是更頻繁地赤膊上陣了。因為他們知道,有武力與威權的坐鎮,說辭的力量可以替代對道理的爭辯,這種事,過往百年他們已經試過好幾次了。
人們的思想永遠不可能統一,但現實的利益卻能把人聯結在一起,期間的媒介就是邏輯周密的說辭。我能理解美國人內心的道理和口頭的說辭,卻不能理解“普世價值”在中國的呼應者。很明顯,他們個人并不能從這場現代“圣戰”中獲得任何利益,為何他們還如此賣力的鼓吹?我只能理解為:他們雖然不是基督再生、佛陀轉世,但是他們更愿意別人把他們當作現代的俠客與智者。街頭的游俠是因為無知和虛榮,這些智者們又是因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