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學》中的哲思

摘要：亞里士多德的《詩學》從文藝學和美學等方面對悲劇和史詩的創作進行了系統分析，其中蘊含了亞里士多德深厚的哲學思想。本文試用亞里士多德在《物理學》中提到的“四因說”來解析其在《詩學》中提及的悲劇觀。

關鍵詞：亞里士多德；《詩學》；《物理學》；悲劇觀；《四因說》

亞里士多德是古希臘哲學的集大成者，他第一次將哲學劃分為各種專門的學科并且在各個領域都有所建樹。他執著地追求著真理，積極地著書立說，在古希臘哲學史上起到了承前啟后的巨大作用，并在其哲學思想的統籌下首次建立了古希臘最全面最系統的美學理論體系。

亞里士多德是“第一個用科學的觀點、方法來闡明美學概念，研究文藝問題的人”。他的《詩學》是一部集中探討文藝學和美學的著作，是“歐洲美學史上第一篇最重要的文獻”。主要探論悲劇和史詩的藝術構成及美學價值，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對于悲劇創作的美學研究，因此，《詩學》又被譽為“西方歷史上唯一最重要的論述悲劇的著作”。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對悲劇進行了創作上和美學上的分析，盡管這部著作主要從文藝學和美學的角度對詩歌進行解析，但是它是在哲學理論指導之下的美學分析，是亞里士多德哲學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其中蘊含著亞里士多德深厚的哲學觀點，包括其在《物理學》中提及的自然物的“四因說”。

亞里士多德將自然物產生、運動、滅亡的根本原因歸結為四種，即質料因、形式因、動力因和目的因，亞里士多德認為一切事物的存在和運動變化既不是由上帝推動的，也不是由某種“原初”物質，如水或火推動的，而是這四種原因共同作用的結果。由于自然物是由“質料”和“形式”兩部分構成的，質料生成了“質料因”，形式中除了包含“形式因”還包含著“動力因”和“目的因”。“質料因”是“事物所由產生的，并在事物內始終存在著的那些東西”。“形式因”是事物的形式或模型，體現為形式或結構，能夠使一團無規定性的質料成為一個具體的事物，并且規定了相同質料的一事物之所以為此事物而不為彼事物的原因。“動力因”是使一定的質料取得一定形式的動力，推動事物的變化發展。“目的因”是“終結，是目的”，是一個具體事物之所以為形成所希望達到的東西，也就是具體事物的產生是為了什么目的。亞里士多德認為事物的產生、變化、發展都是由這四個原因共同作用的結果，因為沒有質料和形式，自然物就無法產生和存在，沒有動力和目的，自然物就無法變化和發展。

亞里士多德關于自然物運動變化的“四因說”可以用來分析其在《詩學》中關于悲劇的觀點和主張。由于亞里士多德認為所有自然物都是由于質料因、形式因、目的因和動力因，這四種原因推動發展的，因此，悲劇的生成、發展和變化同樣是“四因”作用的結果。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將悲劇定義為：“悲劇是對于一個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為的摹仿；它的媒介是語言，具有各種悅耳之聲，分別在劇的各部分使用；模仿方式是借人物的動作來表達，而不是采用敘述法；借引起憐憫與恐瞑來使這種情感得到陶冶。”從亞里士多德對悲劇的定義中不難看出，在悲劇的創作中隱含著“四因說”的原理，言詞、歌曲和人物裝扮是形式因，人物的性格、思想和悲劇的情節是質料因，情感的卡塔西斯作用是目的因，摹仿的快感是動力因。

首先，“質料因”是事物所形成的原料、所構成的內容，即最初的始基。悲劇產生、形成的質料因就是悲劇所包含的內容、悲劇所摹仿的對象，悲劇所摹仿的對象是現實生活中人的行為，悲劇作品的悲劇性正是通過悲劇主人公的行為體現出來的，而悲劇主人公一系列的行為就構成了悲劇的情節，沒有情節悲劇就無法存在，情節是悲劇的“基礎和靈魂”，悲劇的整個內容就是悲劇的情節，因此，情節是悲劇最重要的質料，而由于人物的行為又是由思想和性格決定并在行為中得以體現的，因此，思想和性格同情節一起構成了悲劇的“質料因”。

亞里士多德認為“整個悲劇藝術的成分必然是六個……包括形象、性格、情節、言詞、歌曲與思想”。其中，“形象是摹仿的方式，言詞和歌曲是摹仿的媒介，情節、性格和思想是摹仿的對象”。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的六成分中，情節“乃悲劇的基礎，有似悲劇的靈魂”并提出最好的悲劇應該是“復雜的”悲劇，即有兩個必要的情節構成，一個是“發現”，一個是“突轉”，“發現”指“人物的被發現，有時只是一個人物被另一個人物發現，有時雙方須互相發現”。主要指悲劇主人公在毫無準備的前提下偶然發現了自身處于悲劇性的命運之中，“突轉”指主人公的“行為按照我們所說的原則轉向相反的方面”。或從順境轉向逆境或從逆境轉向順境，主要指悲劇主人公的命運發生了較大逆轉，突然陷入悲劇性之中。情節的“突轉”和“發現”就是指悲劇要講求情節的跌宕起伏，追求矛盾的激發點，從而產生震撼觀眾靈魂的效果。因此，情節是悲劇最重要的質料，而人物思想和性格就在情節中得以體現，所以，思想和性格同情節一起構成了悲劇的“質料因”。

其次，“形式因”是事物的形式或模型，是一事物之所以為此的本質原因，也是將相同質料確定為一特定事物的根本原因。悲劇的形式在于言詞、歌曲和人物裝扮，因為相同的情節既可以生成歌劇也可以生成小說或其他類型的文藝作品，它們的區別就在于形式的差異。悲劇的言詞也就是對人物語言、語氣的處理，不同的文藝作品有著不同的處理方式，悲劇的歌曲是悲劇特有的形式，為了渲染悲劇氛圍，帶給觀眾聽覺刺激，人物的裝扮也是體現人物思想、性格的重要標志，因此，悲劇的言詞、歌曲和人物形象作為人物性格和思想以及故事情節的外殼，一起構成了悲劇的“形式因”。

亞里士多德在悲劇的“六成分”說中提到，悲劇的“形象、言詞和歌曲”對于悲劇性的作用要稍弱于作為“質料因”的“性格、思想和情節”，因為“形象、言詞和歌曲”這三個成分可以渲染和強化悲劇作品的悲劇性，但是并不是悲劇的決定性因素，比如在《俄狄浦斯王》劇中，俄狄浦斯的悲劇性并不在于他的外表是否英俊，而在于他“弒父娶母”的行為，如果僅僅由于形象的裝飾產生悲劇效果，就會“顯得詩人比較缺乏藝術手腕”。言詞和歌曲是傳達情感的媒介，古希臘的悲劇作品主要是由歌隊形式演變而來的，主要作用是增強悲劇的效果。但是，這三個方面在悲劇中是不可或缺的，如果缺少了“形象、言詞和歌曲”，那么戲劇就喪失了其獨特性，因而也就不能稱之為戲劇了。

再次，“目的因”是事物產生的目的，悲劇的目的性亞里士多德已論述得很明確，就是為了達到情感的“卡塔西斯”作用，雖然對“卡塔西斯”的確切作用至今沒有定論，但是所有解釋都認為悲劇對觀眾的情感有好的作用，可以使觀眾的情感得到平復和舒緩，因此，悲劇的“目的因”就是使觀眾在觀賞悲劇之后情感得以舒緩，心緒得以平和。

亞里士多德認為觀賞悲劇會產生特殊的審美效果，他指出“悲劇所摹仿的行為，不但要完整，而且要能引起恐懼與憐憫之情”。觀眾在觀賞悲劇之后，會對悲劇主人公產生憐憫，會對主人公遭受的厄運感到恐懼，“憐憫是由一個人遭受不應遭受的厄運而引起的，恐懼是由這個這樣遭受厄運的人與我們相似而引起的”。由于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總是摹仿比我們今天的人好的人，但又跟一般人相似”，因為悲劇主人公比一般人好，他反而遭受到不應遭受的厄運，因此，我們會對他產生憐憫之情，而又因為他比一般人好，但又跟一般人接近，因此，會令我們產生恐懼之感，擔心自己也會遭受此等厄運。悲劇使觀眾感受到厄運的發生既是不可避免的，又是不可接受的，因而產生憐憫和恐懼，然而，悲劇并不使觀眾的情感僅僅停留在憐憫與恐懼之上，而是在此基礎上對觀眾的情感產生“卡塔西斯”作用。

“卡塔西斯”作用不是單純的消解而是一種提升、一種超越，它指悲劇可以令觀眾產生較高的審美體驗，是一種心靈層面的感受與體悟，悲劇主人公的行為會令觀眾為其遭受到厄運感到憐憫，又由于其遭受厄運帶來的后果為自身感到恐懼，觀眾在強烈的震撼中產生了憐憫與恐懼之情，在經歷了這種強烈的感情沖擊之后，會對內心的情感進行洗禮，會逐漸趨于寧靜，從而產生了一種豁然釋放之感，一種靈魂的沉靜之感，使情感回歸到平靜狀態，越是經歷過強烈的情感刺激，越是會將感情變得平淡、波瀾不驚，悲劇的“卡塔西斯”作用“不僅不會引起對于這樣一些情感的屈服，而是恰恰借此我們才從這些情感力量的奴役中解放出來，……由此把我們提升到拘于一己的悲憫、恐懼和哀慟之上”。因此，“卡塔西斯”是一種情感的平復和超越，最終令觀眾的情感達到平和、安靜的狀態。

最后，“動力因”是事物產生發展的動力，是事物靜止和變化的最初原因。悲劇之所以生成，其動力來源于詩人對摹仿的快感，因為亞里士多德認為摹仿是人的天性，是一種能夠帶來愉悅之感的求知行為，無論對于詩人還是普通人都如此，所以，詩人摹仿現實生活、創作悲劇的推動力就是摹仿帶來的快感，詩人在摹仿的過程中可以體驗求知的愉悅感，因此，悲劇的“動力因”就是摹仿的快感。

亞里士多德認為“史詩和悲劇、喜劇……這一切實際上都是摹仿”，是對現實世界所發生的事件的摹仿，摹仿的對象就是現實生活中的人的行為，亞里士多德認為現實世界是真實存在的，文藝作品是對客觀存在的現實世界的摹仿，并不是對理念的摹仿的摹仿，“悲劇及所有戲劇表演，都是對真實事件的模仿。因我們的本性，悲劇訴諸我們去模仿”。其次，他認為通過摹仿產生的文藝作品也是現實的，是具有真實性的，并不是隨意編造的，因為“詩所描述的事帶有普遍性，……指某一種人，按照或然率或必然率，會說的話，會行的事”。既然詩所描述的事是帶有普遍性的，是建立在現實基礎之上的按照規律將會發生的事情，那么詩所描寫的事就必將是科學嚴謹的，是具有真實性的。而且，亞里士多德還認為悲劇的摹仿“都是出于人的天性，人從孩提時候起就有摹仿的本能，人對于摹仿的作品總是感到快感”。摹仿的作品可以讓人們通過被美化了的狀態了解事物的真實面目，正如一些令人生厭的事物，無論是詩人還是一般人都會通過摹仿產生愉悅和快感。雖然悲劇作品是虛構的，觀眾在觀賞之前對其內容沒有認識，但是觀眾可以從中看到真實生活的痕跡，聯想到自己在生活中的真實體驗，因此就產生了認知的過程。人們在觀賞摹仿的作品時，如果實現了白身的認知過程，即認出了作品所摹仿的真實狀態，就可以產生愉悅和滿足的感受，如果沒有實現認知過程，即人們“從來沒有見過所摹仿的對象，那么我們的快感就不是由于摹仿的作品，而是由于技巧或者色或類似的原因”。比如通過藝術作品的色彩和節奏等產生愉悅的感受。

亞里士多德的“四因說”解析了自然物的產生、變化、發展，同樣可以用來解析《詩學》中所論述的關于悲劇的文藝學與美學觀點，可以看出在悲劇的創作中，言詞、歌曲和人物裝扮是形式因，人物的性格、思想和悲劇的情節是質料因，情感的卡塔西斯作用是目的因，摹仿的快感是動力因。亞里士多德的《詩學》是文藝美學的開山之作，也是建立在其哲學體系下的美學著作，他對文藝與美學的哲學思維方式為后世的文藝學、美學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其中蘊含的哲學思想更值得我們研究與探討。

注釋：

[1][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詩學》，羅念生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4年版，第2頁、第30頁、第30頁、第39頁、第24頁、第24頁、第24頁.

[2][古希臘]亞里士多德：《物理學》，張竹明譯，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49頁.

[3][美]大衛·福萊主編：《從亞里士多德到奧古斯丁》，馮俊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89頁.

[4][美]加勒特·湯姆森、馬歇爾·米斯納：《亞里士多德》，張曉林譯，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11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