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社交網絡》今年無緣奧斯卡小金人,但仍然贏得眾多年輕觀眾的喜愛。一部電影取得成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就影片的獨到之處,本文以文本分析方法為基礎對影片的敘事視點、剪輯方式和人物形象解讀等方面進行了逐一評析。
關鍵詞:《社交網絡》;敘事視點;鏡頭剪輯;人物鏡像解讀
當傳統農業社會逐漸被消解,后現代成為人們生活的常態。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參與到后現代的解構活動中。麥克盧漢曾預言的“地球村”在互聯網出現后,成為歡呼人類平等傳播秩序時代到來的有力證據。當“平行世界”概念廣泛用于解釋許多問題時,互聯網世界的存在似乎找到了得以承認的合理性。原本互聯網世界是個充滿未知的領域,令人產生好奇和無限遐想,這就是網絡社區的魅力,也是Facebook風靡全球的原因。
大衛·芬奇選擇了一個非常時髦的主題——社交網絡,首先可以不用擔心觀眾的眼球數。Facebook自身品牌價值上百億美元,在全球擁有至少5億注冊用戶,這些人構成了電影以外的實際參與者。“我”在看與“我”相關的電影是一件令人激動的事,而其創始人亦真亦假的逸聞趣事和官司糾葛本身也極具戲劇性。因此在Facebook還沒有成為《社交網絡》之前,就積聚了大量人氣,加上有號召力的導演,使電影開拍就注定成為票房市場的寵兒。如導演所言:“網絡上每天都有很多事情發生。希望這部電影會關注大事物,科技為人們帶來很多新生活。”像電影中的臺詞:“波斯尼亞,那里沒有公路卻有Facebook。”
除了在表層敘事展現最當紅網站的創始過程外,更深層地探索了創作者對現今快速發展時代的疑惑。編劇本·麥茲里奇曾在接受采訪時談到:“《社交網絡》不是紀錄片,……我在真實的基礎上加進一些自己的看法,也許在某些事情的潛在聯系上,不那么容易被人發現,但如果我把這種聯系挑出來,展現給觀眾,觀眾會覺得,原來還有這樣一層想象不到的故事面。”電影中,哈佛大學對男主角Mark Zuckerberg的調查處理,無疑是權威與反權威之間斗爭的縮影。更為尖銳的矛盾是Eduardo、Winklevoss兄弟與男主角對簿公堂。法律非黑即白,原被告沖突最為強硬和清晰。從解構意義上看,如果新興的Facebook是象征現代性的符號,那么無論是哈佛劃艇隊還是歷史悠久的phoenix俱樂部,都成為傳統的典型代表,站在了現代的對立面。導演刻意對某些細節的曖昧處理(揭發“虐雞”和派對涉毒),也促使觀眾不得不去思考Mark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或許就像在電影最后Marylin說道的:“原本不是個混蛋,但正在努力成為(混蛋)。”
一、多人物視點敘事
電影作為一門藝術,關鍵不是講述怎樣的一部故事,而是在于講述的方式。故事是吸引大多數觀眾注意力的重要手段,在相對完整的延續的主題展開過程中,創作者要充分利用電影的各種語言和手法,最終呈現出視聽的光影盛宴。“電影藝術建筑在一個穩定的四邊形的四個端點之上,它們分別是:時間、空間、視覺、聽覺。”電影是通過畫面展示出來并非“說”出來,因而電影敘事便不同于文學創作,艾米爾·邦弗尼斯特將電影敘事概括為“故事”和“話語”的區分。“如果說在故事中‘沒有講述者,仿佛事件自身在陳述’,那么話語則相反,它是一種‘陳述的方式,必須以講述者和聆聽者的存在為前提’。”然而不論是使用哪種陳述方式作為敘事手法,共同的一點是不能讓觀眾感覺到正在“看”電影,而是完全沉浸到電影的情景中去。電影的敘事必須要把那個明顯或暗藏的敘事人的蹤跡隱藏起來,因此電影中攝影機被人物或觀眾的視線所替代,不暴露其存在的事實。
大部分電影在設置有明確講述者敘事視角的時候,會選擇相對簡單的“我”作為第一人稱單人敘事視角。這樣能很好地契合普通人的觀影心理。在電影院中與外界隔絕的氛圍下,觀眾的注意力將集中到唯一的信息來源——電影銀幕,便會無意識地自動削弱對其他事物的關注。“通過特寫來加強我們思想集中的那一點的生動性。就好像把外部世界編入我們的思想,并且不是由自己的規律,而是由我們注意力的行為形成的。”因而,觀眾往往會進入到電影主角的世界,很少有人能清醒地意識到一切不過是銀幕上的幻境。電影主角成為了觀眾靈魂在電影世界里投射的鮮活載體,觀眾也自然地把“我”和自己劃上等號。
當敘事視角多于一個的時候,觀眾則要產生困惑,“我是誰”或者“誰是我”,當人處在自我識別不清的情況下,會產生強烈的焦慮和不安全感。在人類集體無意識中早已有關于“我生自何來,去往何處?”的永恒思辨,一旦電影沒有解決這個問題,觀眾最直接的反映就是“看不懂”。《社交網絡》采用了少有的多人物視角敘事,分別是兩兩有利益沖突的Mark、Eduardo和Winklevoss兄弟。不同于通常的設置,無論Mark與Eduardo還是Winklevoss兄弟在觀念上存有怎樣的分歧,對共同事實的認定并不否認推諉。在電影中,三方目睹的經歷共同構成了Facebook的創始過程。這樣的“話語”設置方式沒有引起觀眾邏輯混亂,是因為它內嵌于表層“故事”陳述之下。電影以并行的兩場訴訟為敘事線索交替展開,以Eduardo與Mark的官司為主線,構成《社交網絡》的骨干框架。電影開始于Eduardo起訴Mark時后者的回憶陳述,結尾也正是這場官司終結的地方。在第52分鐘午餐休息時間,Marylin與Mark間的短暫對話,可以清晰地看見電影的敘事脈絡。另一副線Winklevoss兄弟對Mark的司法訴訟處理,則用場所的轉換及人物服飾的差別來作區分。如此安排,使得主要敘事線索占據電影表現的比例非常小,而更多時候表現各方陳述的內容。
沒有使用常見的順序敘事,而是采用倒敘,從人物出場便交代了各自的立場,無論Eduardo還是Winklevoss兄弟,一開始觀眾看到他們與Mark面對面,清晰地表明了雙方所處的對立姿態。兩場官司只是提綱挈領地串聯影片,敘事主線在電影里成為脈絡,成為連接回憶內容的關鍵環節。過去與現在并行的時空交錯敘事手法在電影作品中并不罕見,《社交網絡》勝在主線和副線之間呈現出的套式結構。Eduardo作為當中的連接人物,一面是訴訟人另一個角色則類似證人,因而兩線必然會相互影響并導向最終結果。多人物視點敘事和劇中故事結構的設置大大豐富了電影的表現形式,而每一個段落均以客觀視點偽裝了敘事人物的身份,事件之間快速轉換和跳躍的節奏感也使得觀眾能夠保持外在客觀而不被帶入敘事者角色。
結合電影關于天才、友誼、性、背叛等一系列主題,觀眾保持客觀態度是十分必要的,只有站以中立的立場才能更進行深刻的思考和對話。該片并非是單純地塑造了一部非主流傳記電影,選擇貌似客觀的視角,其實質是創作者對這個問題(傳統與現代交鋒)面臨困惑和不確定的反映。電影結尾Mark在機械地刷新Facebook界面期望得到Erica回應,從電影中的表現來看,是幾乎不可能的事。網絡時代人與人之間直接交往中斷(Mark和Erica決裂),通過Facebook(或者其他任意網站)究竟人們能否回到過去的親密狀態?也許這一場景給出了創作者隱蔽的答案。
二、富有想象力的鏡頭跳接
電影不同于紀錄片,通常不會一個鏡頭從頭拍到尾,當然追求特殊藝術表達的實驗電影除外。由畫面構成鏡頭,鏡頭組成場景,場景形成段落,段落連接成為電影。逐一地剖析開來,電影被還原成一個個的零星片段。隨著觀眾所積累的電影經驗越來越豐富,受到的電影教育不斷提高,像新聞紀錄片一樣完全依照時間順序羅列故事推進的電影被嘲笑和詬病。當電影被要求采用多樣化的方式組織影像時,剪輯作為一種藝術手段成為電影作品成形過程中重要的因素,被視為是在劇本編寫和分鏡頭拍攝基礎之上的第三度創作。它要做的應該是“幫助敘事流暢連貫而不能強使觀眾的眼睛停頓下來看一種人為的、生硬的或錯誤的(即錯接)連續關系”。
與電影剪輯理論相適應的是蒙太奇理論。因為蒙太奇也是“把拍攝片斷(各種鏡頭)組織成一個影片——客體,意味著用攝錄下的各種鏡頭‘寫’出電影,而不是選編說明‘場景’(戲劇性傾向)的鏡頭,或者供字幕發揮(文學傾向)”。早期的“電影標點法”提供了鏡頭之間的具體銜接方式,例如“淡入淡出”“直接切換鏡頭”“圈入圈出”“疊化”等。而電影剪輯依據則是以“造型類比”或“心理相似”為基礎。愛森斯坦還斷言,在有聲電影時代電影中蒙太奇的作用在于“圖像與聲音的內在同步化”。即作為獨立元素的聲音,其功能不僅僅是補充視覺表達的內容,更能成為電影剪輯的有效手段,即所謂“音樂性結構”。
電影中Mark盜取學校各宿舍女生的照片,在Eduardo協助下設立FaceMash網站一段,與Phoenix Club新學期聚會段落,用交叉蒙太奇方式剪輯在一起,而將兩段聯系起來的是節奏感十足的電子配樂。音樂動感節拍和鏡頭頻繁跳躍相互呼應,生動地再現了讓Mark成名的狂野而又充滿冒險精神的夜晚。Winklevoss兄弟的身份設置在兩人出場之初,表明他們與Mark間的官司與Eduardoark訴訟是由“造型類比”方式交替剪輯,運用相同的外翻拍鏡頭視點,Winklevoss兄弟和Eduardo的律師因直面鏡頭對Mark的提問,在視覺感知上是正面面向觀眾的。相似的場景使觀眾將注意力集中在提問和事件回顧上,而兩場不同訴訟所涉及到的事件又是按時間順序進展的,因此這一段落呈現在電影中節奏快速、敘事表達流暢。
《社交網絡》中還常用事件再現替代原告或被告方的回答,通過將純粹的對白語言轉化成生動的人物動作視覺形象。不僅避免了電影中臺詞過多造成的枯燥乏味,而且還增加了電影的可看性。將回憶與現實剪輯在一起是《社交網絡》的又一大特色,創作者甚至故意使兩者混淆難以區別。從第一個鏡頭起便是男主角的回顧,但最初的十分鐘內觀眾無法意識到這一點,直至律師向Mark提問,此后影片延續了回憶——現實——回憶的模式。
除了利用“造型類比”轉場,電影中還使用“心理范疇內的聯接”。Mark提到猶太聯誼會“加勒比之夜”,下一個鏡頭轉入聚會當晚情形。律師在陳述Winklevoss兄弟與Mark的郵件往來,畫面則同步呈現出彼時mark、Eduardo及Winklevoss兄弟的活動場景,間或聲音旁白和臺詞合二為一。最后律師提到一個日期,電影便再次轉場當日。Mark在網站上線后陷入沉思“禱告”到迪維亞聆聽合唱時發現Facebook已經開始運作,通過音樂轉場;從在詢問會上Mark的側臉特寫轉到在與女生約會前和Eduardo對話的外翻拍近景鏡頭;Marylin與Mark討論Winklevoss兄弟,接下來的鏡頭轉到兩人身上;從談論到Facebook為什么選擇向斯坦福大學擴展,鏡頭切入在斯坦福的Sean等均符合傳統轉場鏡頭剪輯的語言規則。同時在場景內的鏡頭剪輯則更加注重細節。在201 1年第61屆美國電影剪輯工會獎角逐中,
《社交網站》獲得“最佳劇情片剪輯”殊榮。作為行業協會評選出的獎項,其重要性和專業性不亞于奧斯卡的同類獎項。
三、對人物鏡像的后現代解讀
互聯網時代給現實世界帶來的不只是科技高速發展的成果和信息快捷及時的流通,更重要的是改變了人們在現實生活中的交往方式。互聯網時代成長的一代人已經不同于“電視機一代”,也許能被叫做“互聯網一代”。對比前一代人,新生代已經不再滿足于被動的接受和模仿,他們傾向于與人溝通交流,渴望發出自己的聲音,需要創造焦點,期盼成為備受關注的主角。傳統社會的人際交往方式說起來已經像是上個世紀的事,要講究謙和,為他人設身處地考慮,尋求共同的關注點。
《社交網絡》中可以清晰地看到Mark、Eduardo、Winklevoss兄弟和Erica分別代表了新生的網絡人、正在向現代過度以及還在恪守傳統模式的三類人。Mark是典型的“互聯網一代”,聰明、直言不諱、專注于興趣所在、對其他事物并不會特別在意。與Erica的約會話題一直由他主導,談論他所關心的內容,以至于Erica不得不不斷地調整對話,追趕Mark的思路。然而即便這樣還是被嘲笑“只是念了個波士頓大學而已”。是Mark不愛Erica嗎?未必,而是作為互聯網一代的Mark已經不再適應傳統的人際交往方式。女友Erica希望在兩人交往過程中,彼此信任和尊重。Mark無法做到這一點,并非不重視Erica,而是他已經習慣于以自己為中心的思維模式,無意識地回避了包括Erica在內的其他人的感受。Mark與Erica分手,無疑隱喻了互聯網時期的新生代與傳統社會的決裂已經到很難修補的地步,人與人之間不能有效地溝通,使交往變得困難。直到電影最后Erica是否會同意Mark的follow仍不得而知,互聯網一代在現實社會中未來會是怎樣,是被強大的傳統同化還是被改變,電影創作者留下的疑問有待時間來檢驗和回答。
和Erica一樣是傳統模式代表的還有雙胞胎Winklevoss兄弟,作為享譽盛名歷史、悠久的哈佛劃艇隊成員,必然與過去的傳統榮耀緊緊聯系在一起。尤其是哥哥泰勒,面對Mark的捷足先登他這樣說:“這里是哈佛,不能說別人壞話,也不能起訴別人。”即使弟弟和朋友都抱怨這樣的想法極為古板愚蠢,泰勒也在盡力堅持按照傳統的非司法途徑來解決爭議問題。然而他的努力卻在現實中被證明行不通,社會在不斷進步,過去的方式也逐漸退出歷史舞臺,被更適應時代需要的方式所取代。比如需求權威者(校長)協調被法律仲裁所代替。Winklevoss兄弟會發現他們與創意高于一切的時代格格不入,在這里誰先想到好點子就意味著不可計數的財富,領先者和追隨者間的距離越來越小,甚至以分秒計。新鮮事物六周以后早已人盡皆知,風靡開來。Winklevoss兄弟關于“哈佛關系網”構想實現的夭折就在于錯過了先機便被遠遠甩到身后,一切需要更新、更快。
過去Eduardo和Mark的親密友好,與主線敘事中兩人反目形成了鮮明對比,成為推動電影發展的一對主要矛盾。作為過渡型代表人物的Eduardo無疑是最痛苦困惑的一類人。Eduardo見識過現代社會科技的奇跡(Facebook以出人意料的速度流行開來),對他有著很大吸引力(無論是成就感還是物質財富)。他無法割舍對傳統社會的留念(竭力爭取加入哈佛頂級俱樂部),希望維持與Mark的友誼,保持兩人的伙伴關系,最終卻不得以卷入訴訟紛爭中。與朋友反目,成為現代人為利益而爭奪的利己者。也許Eduardo更能代表觀影的絕大多數觀眾,所處的正是傳統與現代交織的社會,經歷時代變革過程中產生的種種不適和痛楚。這部分人在時代大潮波瀾起伏后走向何方,歸宿何在?在電影中找不到的答案,現實生活中是否存在,值得所有人共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