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黑暗時代”的進步運動

談及目前國內的某些不良現象，不少國人言必稱美國如何，仿佛那里便是人間凈土，連它的月亮也比中國的圓。殊不知，當年美國在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型的過程中也曾伴生過種種社會弊病。為了度過這一“黑暗時期”，美國人發起了變革社會的“進步主義”運動，回顧這段歷史，于當代中國不無啟示。

美國為何會出現進步主義運動

史學界一般把1880年～1917年間美國所發生的政治、經濟和社會改革運動統稱進步運動。在性質上，進步運動是以中產階級為主體、有社會各階層參與的資產階級改革運動，目的在于消除美國從“自由”資本主義過渡到壟斷資本主義所引起的種種社會弊端，重建社會價值體系和經濟秩序。

在美國社會發展的進程中，內戰顯然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嶺，它的結束為美國工業化提供了契機。社會巨變，福兮？禍兮？“福禍相依”——曾幾何時，這一古老的中國哲學命題在遙遠的北美大陸得到了印證。美國在工業化過程中患上了所謂的“工業文明綜合癥”，遭遇了政治腐敗、道德失范、貧富懸殊、勞資沖突劇烈、經濟秩序混亂等一系列嚴重的社會問題。同時，美國新興工業城市的出現使得自然資源遭到了掠奪式的開發利用，致使森林綠地面積被大量吞噬，城市被包圍在工廠排出的黑煙和廢氣之中。

當時美國著名的“黑幕揭發”記者雅各布·里斯曾經報道過一個由貧困引發的暴力案件：一個饑寒交迫的男子在紐約市街頭向過往人群揮舞屠刀，因為他已無力養家糊口，而家中幼子們卻正嗷嗷待哺。眼見富人們衣著光鮮，一擲千金，這位走投無路的父親向社會舉起了復仇的利刃。當時還曾有人樣形容美國的城市環境：巴爾的摩地區的水聞著“仿若是十萬只臭鼬”，克里夫蘭的庫亞霍嘎河就是“一條貫穿市中心的露天陰溝”，而匹茨堡上空的太陽“透過煤煙的黑霧看起來就象銅制的一樣”。

在食品和藥品的生產及銷售方面，制假販假現象異常猖獗，不潔食品和有害藥物嚴重威脅著人們的健康和生命安全，而公眾則被蒙在鼓里。食品和藥品公司鋪天蓋地的廣告宣傳謊話連篇，令不明就里的人們放心地享用著“珍饈美味”和“靈丹妙藥”。對于這一切，政府的食品監督員卻在重金賄賂之下，熟視無睹，聽之任之。

凡此種種，說明美國城市規模的急劇膨脹與公共事務的日益復雜客觀上要求一個高效行政機構來為之服務，然而舊的行政機構和管理體制卻未能適時得到調整，致使一些政客有機可乘。他們結黨營私，肆意踐踏民主制度，充當大資本家的代言人，靠出賣各種庇護權、特許狀、工程承包合同來賺取大筆的政治贊助和“保護費”，致使不法企業得以逃避納稅、壟斷市場、投機地產甚至開設妓院或賭場，肆意妄為而又逍遙法外。

嚴重的社會問題廣泛觸及到了社會各階層間的利害關系，招致中下層的普遍不滿，將社會推向了種種矛盾匯聚的漩渦。適逢此時，“進步主義者”發出了變革之聲。

美國進步主義運動的特點

美國進步主義運動是以追求社會正義為旗幟，由各界人士自發形成，自下而上的全國浪潮。首要著眼點是經濟現代化和政治民主化過程中的壟斷和競爭，公正和效率，革新和穩定。特別是新聞領域的“黑幕揭發運動”曾經引起強烈反響，督促政府解決了相當一部分問題。此外，宗教界的“社會福音運動”和女大學畢業生們的“社會服務處運動”通過為貧民提供生活救濟、文化教育和衛生服務，為加強鄰里合作，促進階級融合和和諧社會關系發揮了不小的作用；他們同時就社會改革向政府建言獻策，在政府同底層間架起了溝通的橋梁。

第二個特點是“關懷原則”。主要表現在照顧社會中的弱勢群體。1901年10月18日，羅斯福總統曾冒著種族沖突的風險，邀請著名的黑人領袖華盛頓（Booker T. Washington）到白宮作客，共進晚餐。他的這一關懷弱勢社會族群的象征性做法以及其他的一系列施政措施，促使美國政府在處理貧富、勞資和黑白對立等社會摩擦中，逐漸變得公正、中立。

第三個特點是知識分子的先鋒作用。共和、民主兩黨的政府著意拉攏知識精英，他們知道，出身于中間階層的知識分子既希望變革，但也對民間的激進運動存有本能的疑懼和不滿，更傾向于和平、漸進的變革。這批知識分子中的不少人實際上是利用民間的抗爭行動，希望政府重視自己的意見，也希望參與政府的變革行動、在變革中發揮重要作用。而進步主義的倡導者大多學有所成，見解獨到，有能力為其改革事業撰文著書，能贏得較高的學術地位或社會公信力。前面提到的新聞記者塔貝爾、辛克萊以及締造“社會服務處”的女大學畢業生簡·亞當斯、“社會福音”神學家華盛頓·格拉登和沃爾特·勞伸布施等堪稱公共知識分子的楷模。

在進步主義運動中，政府也發揮了強大的作用，使運動始終保持在社會制度的框架之內，避免了暴力革命的發生。

美國進步主義運動的啟示

人類面對的問題往往具有類似性或同構性。當日美國與當今中國都處在社會轉型的特殊歷史時期，都面臨著諸如政治腐敗、貧富極化、道德失范等一系列影響社會和諧的難題。中國的改革不僅要從自己的過去吸取經驗教訓，更要以廣闊的視野和博大的胸襟去積極借鑒其他文明成果，博采眾長、擇善而從。

美國進步主義的經驗教訓顯示了社會公正及公共責任對社會穩定與和諧發展中的重要性。它用事實道出了一個樸素的道理：正義意味著進步，責任意味著穩定。只有首先確立社會公正與責任，才會有各階層的和諧相處。對于今日中國，正義與責任無疑也是一面具有強大號召力的改革大旗，因為中國在這一方面的確存在著一些問題。目前中國的財富、自然資源、教育資源、經濟機會等尚未實現完全合理分配，存在著一些現實矛盾或隱患。所以，要確保社會轉型和經濟建設的順利進行，首先必須不斷改善社會不公正的狀況。

進步主義更重要的啟示在于確立了政府對經濟關系和社會關系的直接干預。它讓美國人在政治上變得更聰明，學會了如何更好地發揮政府的監管與調節職能，形成了由政府調節和干預經濟生活的傳統。中國的改革當然也必須依靠政府的力量，而政府則必須順合民意，集中力量解決民眾呼聲最高的問題；政府需要通過立法手段建立制度性公正、打擊司法腐敗、促進公平競爭、關懷弱勢群體、實現教育與就業機會均等、保證媒體的監督權利、實現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保障社會各界公正、公平、公開的參政議政權利，從而有效化解社會摩擦，增強社會和諧與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在公平正義的旗幟下凝聚起多元社會力量，推動體制內改革，實現社會經濟的持續發展。

美國社會轉型成功也并非完全在于政府的作用，民間力量同樣功不可沒。尤其是媒體，既是社會輿論形成的源地，也是社會輿論傳播的載體，對國家社會生活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新聞報道雖不擁有法律或政令的強制力，但卻具有廣泛的群眾基礎和群體效應，足以約束個人行為不超越道德規范和監督政府不脫離民主軌道。中國社會的轉型與改革的深入進行客觀上也要求新聞媒體能夠成為抨擊腐敗現象的利器，肩負起代行民眾知情權與批評權的歷史使命。

重視知識分子也是進步主義運動對人類的啟迪。在社會轉型的特殊時期，知識分子往往成為社會變革的催化劑。知識分子的知識性、思想性、社會敏感性與參與精神乃是一個社會健康發展的重要保障。一個民族擁有這樣的知識分子越多，它的希望就越大，前途就越光明。

（作者為天津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

■（責編/高源 美編/葉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