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創釉下五彩新天地的瓷藝大家——熊聲貴

瓷藝家熊聲貴

熊聲貴，號墨斗池人，1939年生于湖南醴陵，湖南省工藝美術大師、中國陶瓷藝術大師，終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師從王步、胡獻雅等。1959年進入湖南陶瓷研究所從事釉下五彩藝術陶瓷研究和創作。他曾是毛主席用瓷和周恩來總理出訪用瓷的主要設計者和制作者。其作品風格豪邁厚重、筆墨簡樸雄渾、格調高雅脫俗，多次參加國家級展覽并被上海博物館、首都博物館等文博機構收藏。其事跡被載入《中國當代陶瓷美術家》，《中國民間藝人》辭典。

一、醴陵釉下五彩的誕生

“淥山淥水淥悠悠，三刀石下狀元洲。馬腦潭前龍現爪，姜灣文筆點春秋”，這是一首描寫醴陵的古詩，十分形象地道出了這座古城山水相擁、文化氛圍濃厚的特點。醴陵地處湘東，與江西省接壤，距離瓷都景德鎮500余公里，以釉下五彩瓷器聞名于世。

醴陵制瓷原料豐富，瓷土優良，水陸交通便利，具有發展陶瓷業的優越條件。醴陵制瓷歷史悠久，北宋時期，醴陵已開始大量燒制青瓷。清光緒30年（1904年），醴陵陶瓷出現了一個歷史性的重大轉折，熊希齡與醴陵陶瓷的結緣拉開了醴陵陶瓷輝煌篇章的序幕。1905年熊希齡向湖南巡撫端方上呈了著名的《為創興醴陵瓷業呈端方文》，端方極為激賞，從當時的財政特地撥款1萬8千兩白銀，以資贊助。

熊希齡于1906年在醴陵城東姜灣設立了中國最早的陶瓷學校——湖南醴陵瓷業學堂。除本省的師資外，還大量聘請江西景德鎮的瓷業技師以及日本技師安田乙吉、大凡理吉等為教員，短短數年培養了上百名優秀的陶瓷技藝工人。又設立制瓷工廠，組建“官辦湖南瓷業有限公司”。從日本瑪瑙紅、海碧、草青、茶褐等幾種高火性礦物質顏料的引進，融合促生了新的釉下多彩繪技術，醴陵釉下五彩也因此得名。

1915年，在美國舊金山舉行的巴拿馬太平洋萬國博覽會，醴陵釉下五彩《扁豆雙禽瓶》和貴州茅臺酒同獲最高榮譽，為中國贏回了兩枚金牌獎章，“白如玉、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就是醴陵瓷在當時贏得的良好評價。然而不久，動蕩的時局便給欣欣向榮的醴陵釉下五彩瓷以重創。民國7年，湖南瓷業公司在戰亂中慘遭軍閥蹂躪，制瓷機具被毀，生產停頓。此后雖有所恢復，又因經營不善、工商侵軋等原因難以為繼。到1930年左右，湖南瓷業公司、湖南模范窯業工廠等瓷廠相繼倒閉，就此在亂世中湮沒無聞，制瓷技藝瀕臨失傳。

二、從飽嘗艱辛到孜孜求學

熊聲貴的父親熊家洪（1899-1975）十六歲離開家鄉南昌新建縣去景德鎮瓷業學徒，從事陶瓷印坯工作，印坯是景德鎮古老傳統的陶瓷成型技術。1935年，他帶著妻子來到醴陵，在江灣一家私人作坊做工。1939年熊聲貴出生，當時江灣一帶已成為醴陵瓷業的云集之地，大大小小的陶瓷作坊成了小熊聲貴幼時玩耍的場所，作坊里陶瓷彩繪深深吸引了他，拾起破坯在上面反復繪制，悟性過人的他很快掌握簡單的繪制技巧。十二歲時，他已經能熟練地運用青花料在泥坯上繪制簡單的圖案。1956年17歲的熊聲貴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景德鎮陶瓷學校，學習中專青花班專業。剛入學時就由“青花大王”王步來教授青花入門，其后的三個學年里都是由擅長青花名師聶杏生先生擔任青花課程的教育。

“有一次我們幾個同學去王步先生工作室，看到王步先生在繪制一個青花瓷盤，題材是瓜果，聶杏生先生則在瓷盤的邊緣徒手用青花熟練地勾勒邊腳圖案，兩個老藝人巧奪天工的合作，讓幾個學生看得入了神，久久不肯離去。”熊聲貴后來對兒女們屢次提起此事，說起王步先生的線條之老辣、構圖之豐滿大氣、其技法之嫻熟、格調之高奇，真正是一代宗師，言語中充滿景仰和懷念。

三、政治歲月鋒芒初露

1959年熊聲貴求學歸來回到剛剛成立不久的湖南省陶瓷研究所，時任湖南省輕工廳廳長的薛瑞女士十分重視研究所的技術力量發展，她經常還以湖南輕工廳的名義邀請很多名畫家來陶瓷研究所進行藝術交流，其中傅抱石、黃永玉、關山月、黎雄才、王盛烈等都被邀請來做藝術指導工作，這些畫家們來到研究所很快和熊聲貴他們打成一片，他們也很喜歡釉下五彩這種傳統技藝，相互交流，有時會用釉下顏料繪制幾件陶瓷。

當時整個湖南省陶瓷研究所教學相長、大膽創新的學習、研究氣氛很濃。熊聲貴十分注重藝學多師、博采眾長，吳壽祺是德高望重的老藝人，熊聲貴的工作間正好就在吳壽祺先生的工作間對面。那時他剛從學校畢業對釉下五彩技法操作和傳統的技藝還缺乏了解，他經常請教吳壽祺先生，吳老先生總是很和藹很詳細地解答。熊聲貴很快就從年輕一輩的藝術陶瓷工作者當中脫穎而出。

1964年建國十五周年，國家外交部來研究所訂制一批禮品瓷，由陶瓷研究所和群力瓷廠共同完成。熊聲貴設計了蘭花和秋柿紋樣，李小年設計竹石花面，鄧文科設計了菊花紋樣，四套畫面全部采用之后由熊聲貴組織批量生產。外交部負責人收到之后非常滿意，后來周恩來出訪時用的就是秋柿圖案茶具，鄧小平出國訪問時使用了竹石紋樣的茶具。每一次集體創作都凝集了多少人的心血呀！

1974年，湖南省輕工廳下達了一項重要的任務，為毛主席專門制作一些日常用瓷，省里將這個任務交由湖南陶瓷研究所，所里立即成立了一組設計人員將設計的造型和裝飾紋樣交給省里，經過專家挑選決定采用熊聲貴的山茶花紋樣裝飾的魚盤、碗以及芙蓉花紋樣裝飾的牙具等作品，如今這些樣品都陳設在湖南陶瓷研究所展覽館和韶山故居。

文革期間，熊聲貴遠離政治運動，悉心刻苦鉆研專業，從不參加斗爭運動，但還是無法逃脫被整治，他被戴上了“只專不紅”的帽子。幸好出身貧寒，一窮二白成了最好的護身符，于是他被迫看守豬圈。那段時間他每天晚上在豬圈里面挑燈夜習，整理寫生稿件，畫了數百張花卉白描稿，這一段佳話在醴陵陶瓷坊間流傳至今。

四、熊聲貴藝術風格發展與成就

熊聲貴青年時代在景德鎮陶瓷學院受到了嚴格而系統的美學訓練，夯實了陶瓷藝術傳統技法的繪畫基礎。回到醴陵后，正趕上研究所對釉下五彩工藝的搶救與恢復工作。熊聲貴經常虛心請教所里的老藝人有關釉下五彩的傳統技藝，他把在景德鎮學到的很多傳統青花繪畫技法融合在釉下五彩的繪畫技法里，使得釉下五彩瓷藝術的表現形式更為豐富。

每年的廣交會，熊聲桂都與同事們一起考察市場，為瓷業公司下屬工廠設計出口用瓷的造型和畫面。

1968年到1970年間熊聲貴多次去到湖南洪江、界牌等瓷區做技術指導工作，有時一呆便是半年，這段時期熊聲貴設計了大量陳設瓷、日用套具和貼花紙的畫面圖案。同時也為湖南各個產瓷區培養了很多優秀的釉下五彩工藝師。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陶瓷裝飾題材和形式受到很大的局限，盡管如此，熊聲桂還是不斷地吸取民族文化和傳統工藝。七十年代初湖南馬王堆漢墓出土的西漢時期的精美漆畫和帛畫令世人驚嘆。熊聲貴從中深受啟發，他把西漢漆畫和一些漢代美學元素吸收到陶瓷裝飾中，創作了《鳳紋西子罐》《鶴舞云紋瓶》《牡丹纏枝紋瓶》等作品，其中《鳳紋西子罐》獲得了湖南首屆“陶瓷雜志”杯二等獎，受到廣泛的贊譽。

在后來的歲月里，技藝嫻熟的熊聲貴開始默默地走向獨立藝術的探索歷程。這段時間他借用了很多不同的傳統技法，巧妙地將高溫色釉和釉下五彩、堆雕等裝飾手段，在施以豆青釉的器物上，用刻、剔、堆、填的技法獨創出難度極高的彩釉結合堆白工藝，這個創新裝飾工藝一經問世立即受到同行的高度贊揚，至今無人能夠超越。彩釉堆白的作品《幽然》在1992年首屆中國國際工藝美術精品博覽會上一舉獲得金獎，作品生動地表現出白鷺的悠然神態和豐富的羽毛層次，以茶色釉做襯景，復加鐵紅色釉，經高溫一次性燒成后釉色交融，生動自然。潔凈的白羽與褐色的背景對比強烈，主次分明。他后來用彩釉堆白工藝又創作了《蝦趣》《飛翔》等作品，《蝦趣》被中南海紫光閣收藏，《飛翔》則被湖南省陶瓷陳列館收藏。

多年來熊聲貴以細膩的工筆裝飾風格著稱，《馬蹄蓮·香》《水仙花》《國色天香》《葡萄秋色》等都是他用釉下分水和皴擦點染相結合的手法創作的精品，其特點為畫風細膩、色澤濃郁、層次豐富。

退休后熊聲桂開始在瓷上采用大寫意花鳥形式裝飾，這使他在創作上更能直抒胸臆。他說：“寫意畫貌似隨意揮灑，實則章法嚴謹，強調了寫和意兩個重要因素，寫是指用書法般的剛勁筆力，而意是指意境和格調。所以，寫意畫往往體現出更高的藝術情趣，同時也能折射出藝術家自身的人格修養。”熊聲貴寫意的作品自然、平淡，具有返樸歸真的趣味。他反對取巧，堅持“寧拙毋巧，寧重毋媚，寧實毋飄”的信念，在創作過程中一氣呵成，不做矯揉造作的修飾。扎實的工筆畫基礎使得他的寫意作品真正達到了構圖準確、渾厚樸拙、簡潔自然的藝術境界。

熊聲貴之所以能夠從傳統的陶瓷裝飾繪畫的局限中走出來，在經營結構、渲染賦彩、工藝技法等各個方面不斷探索，是由于長期以來他吸收了傳統國畫的那種典雅的色調、協調的章法和寫實的技巧，并運用了自己不斷創新的工藝技法，結合器物造型完美地表達出他強烈的藝術思想。

從工筆細膩嚴謹的裝飾風格到豪放大氣的寫意，由形似向神似的轉化，這種轉變意味著他晚年花鳥繪畫追求傳統文化人作畫和陶瓷藝術完美結合的高超意境，已完成從寫生、寫實到寫意，再由傳神到妙悟境界的不斷提升，那正是他人格與審美理想的大境界。在他的花鳥作品中，他將工筆和寫意、具象與抽象、技法和創意有機結合起來，融寫意的豪放與工筆的細膩于一處，貫穿著一種濃濃的精神，加深了意境的內秀深蘊，袪除了一般花鳥畫重復機械式操作手法而形成的程式化模式。畫法上工寫結合，虛實結合。

熊聲貴的藝術世界豐富多彩，活潑而富有生氣，傳達出他的心靈感受。他還善用靈巧的畫令筆，色墨結合，以色助墨，以墨顯色，以求整體色彩對比協調，為畫面增添韻律。他的花鳥蟲魚，刻畫細致入微，鮮活多姿，生動可愛，情趣盎然。

熊聲貴的陶瓷藝術成就不僅證明了他作為杰出藝術家的價值，還可以說是醴陵現代釉下五彩陶瓷藝術領域的高峰，為釉下五彩藝術注入了新的時代精神。

（本文由熊云女士提供相關資料，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