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樸豁達 亦雅亦奇

書法家劉鎖祥

姚奠中先生入室弟子

中國書協會員

中國書協教育委員會委員

山西省書協副主席

太原師范學院文學院書法系主任、教授

太原師范學院中國書法史論與藝術研究所所長

質樸豁達亦雅亦奇——漫談劉鎖祥教授及其書法

劉鎖祥教授是我的老師，劉老師于1995年在山西大學師范學院（現改為太原師范學院）創(chuàng)辦了山西第一個書法專業(yè)，填補了山西高教專業(yè)建設史上的一個空白，我屬于考入該專業(yè)的第一批學生。而今算來，已經過十六個年頭了。因是第一屆，自然就多一份責任感和使命感。記得在開學典禮上，時任中文系主任的李蹊教授專門為這次特殊的開學典禮撰了聯：“五千年龍騰鳳翥神州文明輝日月，嘆前圣往矣誰把此筆；九萬里雨墜鴻飛晉地書藝寫山河，喜后賢來思我是傳人?！庇么寺搧砑钗覀冞@些懷揣夢想的少年學子，同時也是先輩學者對我們的一種期望和鞭策吧！做為創(chuàng)辦人的劉老師更是感覺責任重大，方方面面、林林總總都是親力親為。三載春秋，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師生之間的感情自然也就很深了。在我落筆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不管是教授還是先生，稱呼起來總覺有些生分，總不如叫劉老師來得自然親切。

劉老師是一個質樸而豁達的人，質樸是一種情懷，豁達是一種智慧，劉老師的質樸豁達表現在他生活及工作中的方方面面。在生活上劉老師是一個唯求簡單的人，唯有簡單，才不會分心，才能留出更多的時間去工作；也唯有簡單，才能靜心，把一些世俗的喧鬧紛雜拋之腦外，潛心研究學問。劉老師追求簡單的生活，也善于把生活簡單化。比如他有兩個異于常人的習慣：一是除特殊情況身上不帶一分錢，二是不用手機。身上不帶錢自然也就省去了花錢的時間，不用手機自然能減少很多不必要的紛擾。

劉老師是一個不太愛說話的人，在聽與說上，似乎更喜歡聽別人說，聽時又總愛微笑著點頭，讓人感到親切和信任，這或許就是學生們在他身邊不受拘束的原因吧！他言語不多，但總能點到要害，發(fā)人深省。在課堂上，他喜歡提出一個問題讓同學們自由表達。他則一邊認真地聽著，一邊微笑著點頭，這種鼓勵的態(tài)度讓同學們獲得自信。討論會更加熱烈，思考也更加積極，往往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一些問題就在這樣的思維碰撞中得到了理想的解決。遇到討論陷入困境，得不出結果的時候，劉老師也不會直接說出答案，他會指出一個具體的實踐讓學生們去做，在做的過程中尋找結論。印象深的是一次行書課上，討論的話題是墨色的變化。同學們各抒己見，有的說一筆寫多字，則會有墨色趨淡趨枯的變化；有的說在墨汁中加水的多少，可以讓墨色有潤有燥的變化。劉老師對同學們的發(fā)言做出了肯定，但似乎又并未完全滿意，他指出：古人用的固體墨塊和我們現在所用的液體墨汁是有區(qū)別的。書寫材料的不同，是不是會導致書寫感覺和書寫效果的不同，古人所說的“墨分五色”，是否和我們用墨汁書寫時的感覺一致。他要求我們課后去研墨臨帖，實踐之后再做討論。

書法藝術在技法層面上是需要下功夫錘煉的，其理論的指導又往往會回到具體的技法訓練當中，書法技法的訓練是講究心手合一的。劉老師的這種教學方法看似平常，卻把握住了學習書法藝術的根本規(guī)律，善于讓學生把實踐中得出的理論回歸到技法訓練的本身，把學和思、行和知有機地統(tǒng)一起來，激發(fā)學生的學習興趣，培養(yǎng)學生主動學習的能力?，F在想來，這的確是一種充滿智慧的教學方法。

劉老師是太原師范學院文學院書法系主任，又兼任太原師范學院中國書法史論與藝術研究所所長，在書法藝術理論方面也有許多研究成果，在研究方向上更注重基礎性和實踐性。正如他在接受《中國書法》雜志訪談時所言：“書法教育，功夫層面的認識也要建立在一個高的層次上來，近來有人避談、羞談書法的‘功夫’與‘技巧’。這倒從另一個側面說明我們今天的書法在功夫與技巧方面存在著一定的不足。沈（尹默）、啟（功）二先生在世時，每談書法，必談怎么寫和如何寫的道理。他們不怕人們譏笑他們是‘小兒科’?！彼J為：“沒有精深的功夫和過硬的技巧是不行的，是支撐不起書法這顆藝苑之大樹的?！碑斎凰卜磳χ凰９Ψ蚧驅Ｅ记伞⒍翢o品位、缺乏格調的書法。劉老師2010年發(fā)表于《書法》期刊的一篇論文（《探求漢字書法結構準中心點的位置》），在啟功先生“黃金律的四個聚點論”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地提出了準中心的論點，所談的正是一個怎么寫和如何寫的問題。該論文參加了第三屆啟功書學研討會。

劉老師從事大學專業(yè)書法教育近20年，在大學專業(yè)書法教育方面也有頗多獨到的見解，也曾多次在各大媒體雜志上做出闡述。歸納起來主要有兩點：一是認為在現今的教育教學內容中，從基礎教育起，就已經把傳統(tǒng)的“詩、書、畫”丟失得差不多了。書法教育的中小學基礎教育抓不上去，教學內容落實不了，即便有大學的專業(yè)書法教育，也是杯水車薪難已奏效的。二是大學專業(yè)書法教育要加強承傳的學科性，當前高校專業(yè)書法教育的“承”與“傳”，還處于盲動的起步階段。所以無論在認識的理論層面上，還是在藝術表現的功夫層面上，都還需加深加強，減少教學的隨意性、盲動性，加強系統(tǒng)性、學科性。以上這些，不難看出劉老師對現今的書法教育，尤其是大學專業(yè)書法教育，懷著一種深深的憂慮。也正是這樣的憂慮，讓我們感受到了他對書法藝術的熾愛之心，也看到了他對書法教育事業(yè)的熾愛之心。

劉老師的詩文也是質樸而豁達的，他的詩文行文用字樸實無華，多用平常之語寫平常之事，卻立意深遠，小中見大，平中見奇。如《看電視NBA籃球賽》之一：“籃球書法有何干，運筆運球如是觀。出手神投非作響，中鋒一技竟相連?！庇秩纭陡昂幽稀⑸綎|作專業(yè)見習考察九首》其三：“洛陽城里觀牡丹，魏紫姚黃國色香。四月見開待我賞，人花得意兩相望?！逼匠Ｖ缕匠ＶZ，卻能升華出另一番境界。如果沒有一種豁達的睿智，恐怕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接觸劉老師的書法，是我在大一剛入學的時候，那時的印象比較模糊，我想大概是因為自己水平太低，看不出個所以然的緣故吧。只是有一件事情記得比較清晰，我們這個班是設在中文系的，屬漢語言專業(yè)書法方向。所以除了書法專業(yè)課外，還開設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的大部分主干課程。在一次上寫作課時，寫作老師曾這樣描述他對劉老師書法的認識和感受：“看劉老師的書法作品，當中的每一個字都如同一個艱難跋涉的行者，內心充滿著矛盾、掙扎、渴望和追求，透出一股近似偏執(zhí)的執(zhí)著，讓人為之怦然心動，注目越久，感之越深，似乎那些字可以從紙面躍然而出，和你談心，向你傾訴?！奔毤毾雭?，那時正是劉老師形成自我風格的初期。我不由地驚嘆于這位寫作老師的敏感與細膩。這句話也深深地觸動了我，使我第一次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書法藝術除去筆法、結字、章法之外，還有更值得關注的東西。

劉老師學書，初由唐入，于顏真卿下功最多。我曾見過他臨摹的一幅《多寶塔碑》中堂，按原碑形制大小，細致入微，幾欲亂真，所下功夫，可見一斑。后由唐入魏晉，于二王處得益最多，草書主要汲取王鐸、傅山等諸大家精萃。作品在1985年參加的全國青年“蘭亭”書法大賽中，獲得一等獎。

劉老師除潛心于古人之外，還轉益多師，輾轉于四方，雖頗多艱辛，仍孜孜不倦。除了作為姚奠中先生的入室弟子之外，還得益于陳嘉澍、徐文達、衛(wèi)俊秀、林鵬等先生，更遠赴京華，求教于國學大師啟功先生。1984年秋，劉老師在京華拜見啟功先生，并有幸得先生墨寶一幅。回并后掛于壁間，日日揣摩，思想其中“久看不厭”之理。一日忽有所悟，脫口說出“正入正出”。由此得出了以下三點：其一，“正入正出，則雅；正入奇出，則新；奇入奇出，則怪。”其二，“善古者，必雅；創(chuàng)新者，必奇；求奇者，必怪?！逼淙?，“古則雅；新則奇；怪則丑。非古不雅；非奇不新；非正不入?！睆囊陨先c不難看出劉老師對“繼承”和“創(chuàng)新”的理解。首先，在繼承上要做到“非正不入”，因為“正入正出，則雅”，“善古者，必雅”，“非古不雅”。清雅剛健之風，是中華傳統(tǒng)文人之書風，歷來如此，無論是東晉的王羲之，還是盛唐的顏真卿，抑或是明末清初的傅山，無不如此。這是一種思想，也是一種精神，是中國傳統(tǒng)文人一脈相承的優(yōu)秀品質。劉老師對經典的繼承重在能夠領略先賢，暗合古人，把握傳統(tǒng)，以傳其神。沉靜在先賢構建的書藝殿堂之中，身臨其境，設身處地地去揣摩體驗先賢古人的一招一勢、一舉一動，甚至一筆一畫，進而進入到他們所創(chuàng)作作品的精神世界中去，細致入微地品味他們的心跡，并以此注入自己的心田。其次，要“創(chuàng)新”，又要“奇出”。因為“創(chuàng)新者，必奇”，“新則奇”。但這里有個前提，就是“奇出”必須“正入”。因為“正入奇出，則新”，如若“奇入奇出，則怪”，“怪則丑”。凡創(chuàng)新必須是不走老路，另辟蹊徑，創(chuàng)立自家面貌，于傳統(tǒng)做到“合而不同”，“法古變今”。黃庭堅有詩曰：“世人盡學蘭亭面，欲換凡骨無金丹，誰知洛陽楊瘋子，下筆便到烏絲欄?！睏钅侥苡羞@樣的成就，一半歸功于他遁世的智慧，一半則為藝術上的自我突破，也就是書家自我精神的寫照。筆墨只是一個工具，法帖也只不過是一個橋梁而已，最重要的書家要實現一個發(fā)現自我、表達自我的過程。于此，劉老師無疑是做到了。

需要強調的就是有一種方法是行不通的，那就是“奇入奇出，則怪”，“求奇者，必怪”，“怪則丑”。劉老師在學習傳統(tǒng)的基礎上，擇路探微，摸索新徑，但從不涉足“現代”浮潮，隨“風”逐“浪”。

劉老師書法于古人處得雅，于創(chuàng)新處得奇，形成古雅新奇之風格，是他幾十年艱辛努力的結果。在形成自己風格的過程中，也并非一路坦途，總是在不斷地否定中前進，個中滋味或許也只有他自己才能說得清楚吧！

因一直做專業(yè)教師，劉老師五體皆備，尤善行草。1993年，劉老師曾出過一本書法集，是他書風形成初期的一個真實寫照。其中徐文達先生在序中曾有這樣的一段：“小楷，厚重豐潤，鏗鏘有力。楷書溶入隸、魏，古樸清勁，不拘不溜，從顏而不盡同于顏。他的行草書概分三支：其一是婉轉持重，伸屈遒韌，首尾氣貫，章法修縱，疏密自然。其二是圓純蕭閑，不強調布置，如書如稿，墨隨情發(fā)，系步《祭侄稿》之韻。其三是簡約暢利，直揮橫掠，靜中寓動，得章草之美。總之，凝重者勝于奔馳者，但草書均含大氣、沉煉，意境寬遠，無輕滑之感。也不陷于一隅，狹于雷同。唯其好書，既求進取，又不狂放，不貪臼穴，從古不泥于古，立意高遠，方法入微。”

而今又是十多個春秋過去了，劉老師也已過天命之年。去年見他時，已是雙鬢泛白了，只是笑容比先前更溫和了。見其近作，雖然清雅奇崛依舊，卻又多了一份溫和恬靜，一如他現在的笑容。2009年初，劉老師應北京“福文化”主題之約，寫了我福之境三首，其小楷比之早年的厚重豐潤、古樸剛健，用筆上又輕松了許多，而在取勢上卻更見情致了。就讓我把其中一首詩附錄于下，作為本文的結束語吧！

之一

詩書禮易共春秋，明月清風無盡求。

天命之年福最大，承來長幼善如流。

之二

正心誠意重修身，“八目”“三綱”解道芬。

些小講臺福在此，祁寒過后必逢春。

之三

會意象形又象事，風神骨力含英姿。

情之所至福如海，一任自然莫我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