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東方飯店藏宜山作民國組畫賞析

保利公司2007秋季拍賣會上，陳丹青的油畫《國學研究院》以1200萬元落槌，創下個人作品拍賣紀錄，也讓他成為繼張曉剛、岳敏君等藝術家后，又一位躋身“千萬元俱樂部”的藝術家。沈嘉蔚的《寬容》（又名《北大鐘聲》）由革命歷史博物館收藏，是第一幅描繪五四時期代表性知識分子的群象作品。從沈嘉蔚的《北大鐘聲》到陳丹青的《國學研究院》，當代畫家們不約而同地表現出對民國歷史人物的情有獨鐘。與此同時，中國油畫收藏市場也給予民國歷史人物為主題的油畫以積極熱情的回應。民國題材作品在市場上并不罕見，民國仕女、建筑、風景等不斷出現，尤其走俏于中端大眾市場。由于創作難度較大，民國歷史人物為主題的油畫非常罕見，除剛才提及的兩幅作品外罕有力作。近年來民國歷史文化掀起巨大熱潮，繼唐文化、漢文化、紅色經典等熱潮的退去，大眾對于民國歷史文化的興趣逐年提高，文學、影視等等領域，民國歷史文化已占據了大眾文化消費市場的主要份額和黃金時段。無獨有偶，各類企業與機構也對民國歷史文化產生了興趣，在發掘自身文化潛力的同時，關注民國文化，收藏民國文化。北京東方飯店就自身的歷史事實邀請徐州籍當代藝術家宜山先生創作了五幅民國歷史人物油畫。

五幅油畫分別表現了：1922年8月18日，蔡元培率中國教育界代表李大釗、馬敘倫、蔣夢麟、胡適、羅文干（后任民國財政總長）、湯爾和（后任民國教育總長）等十多人，在東方飯店舉行歡迎宴會招待來華訪問的蘇俄政府代表團。招待會由李大釗主持，宴會后李大釗與代表團團長、蘇聯教育人民委員會副委員越飛就中國政治形勢進行了徹夜長談。

1925年由當時國民政府教育部組織國語羅馬字拼音研究委員會（錢玄同、黎錦熙、劉半農、林語堂、趙元任等）在東方飯店進行為期一年的學術研究討論，編訂了《國語羅馬字拼音法式》給予漢字注音和統一國語。

1926年直奉戰爭爆發，魯迅為避戰亂攜家眷入住東方飯店，“三·一八”慘案發生，魯迅與許廣平傾聽學生們痛述慘案的經過，事后魯迅先生于東方飯店客房內寫下著名的文章《紀念劉和珍君》。

1928年6月10日，時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代理參謀長兼北伐第四集團軍前敵總指揮的白崇禧，從漢口星夜兼程趕到北京，將行轅設在東方飯店。次日，白崇禧在東方飯店分別召開了由英美記者和國內記者參加的新聞發布會，向全世界宣布北伐革命勝利、北洋政府統治結束。

1936年張大千與徐燕孫之爭是民國時期中國畫界的重要事件。張大千與時任中國畫院副院長的徐燕孫就作畫理念發生爭執，一度不可開交。少帥張學良非常欣賞二人的才華，出于惜才，出面于東方飯店設宴調和二人矛盾，徐張遂握手言和，此后張大千蜚聲北方畫壇，一發不可收。

這五件事情從不同的方面組成了民國歷史文化的縮影。

梧桐一葉海天秋，戎馬江關客自愁。五載干戈初定局，幾人旗鼓又爭侯。

須知國破家無寄，豈有舟沉櫓獨浮。舊事厓山殷鑒在，諸公何計救神州。

“對于那個風起云涌的年代，我想郁達夫的這首詩最能體現作為主體的個人處在民國時期的感受”，畫家宜山先生不無感慨地談起他對于民國歷史文化的感受。

“民國歷史文化的精彩之處在于期間涌現出來的歷史人物。”宜山先生表達了他對民國歷史人物的鐘愛。《宴請蘇聯代表團》是五幅油畫中尺幅最大、重點刻畫人物最多的一幅，其中包括當時的北大四杰：蔡元培、胡適、蔣夢麟、李大釗以及當時著名的幾位北大教授湯爾和、馬敘倫、羅文干。蔡元培、胡適、蔣夢麟均曾擔任過北大校長。兼收并蓄、百家爭鳴，正是民國時期社會各界人才的精神風貌，這點在北大校長蔡元培身上體現得最為充分。“民國歷史人物是帶著極強的使命感走上歷史舞臺的，我所要表現的正是在風云莫測的時代變遷中他們各具色彩的個性，正是他們個性與才華的充分展現才使得那個時代顯得豐富多彩、跌宕起伏，正如繪畫中各種色彩的融合與沖突。我在創作《宴請蘇聯代表團》時反復考慮如何充分表現人物個性，經過多次考證與選擇，最終將畫面定格在了一個戲劇性的小插曲上：時任蘇聯代表團團長的越飛與北大教授胡適就外蒙問題發生了一點辯論。胡適據理力爭，雙方氣氛一度有點緊張。校長蔡元培急中生智，讓酒量最好的法學教授羅文干向越飛敬歡迎酒，二人連干數杯，進而緩和了略顯緊張的氣氛。”畫面中的所有人物都做出了不同的反應，人物心理表現得非常到位，越飛與羅文干執酒杯相對，蔡元培向越飛介紹羅文干。胡適心情尚未平靜，身后蔣夢麟在勸說他不要激動。李大釗因為要在宴會后與越飛討論一些問題，雖然作為主持卻沒有出面發表言論只是靜靜站在蔡元培與羅文干身后。其他教授對于蘇聯強占外蒙的行為均表現出了自己的態度。蘇聯代表團的其他人有的在低聲討論，有的在靜靜觀看，從他們的動作中能看出他們心中對強占中國外蒙而感到理虧。從事件中最能看出人物的個性流露，宜山先生在創作這幅油畫時僅僅通過推理和想象還原出人物的形象、動作。據了解宜山先生在創作這些作品時并沒有實際的模特穿著民國服裝，而是全憑圖片資料的整合和個人的視覺思維。這幅畫讓我想起了達芬奇的《最后的晚餐》，宜山先生這幅畫中表現人物的動作和心理的手法與達芬奇畫中表現十二使徒動作心理的手法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民國歷史人物的精神風貌來自于賽先生”。在《編訂拼音》這幅油畫中，自左至右依次刻畫林語堂、黎錦熙、劉半農、錢玄同、趙元任五位當時著名的文學家、語言學家，他們當時都是北京大學的教授，其學術理論與作品在國內甚至國際上都是享有盛譽的，比如趙元任，他是中國現代語言學與現代音樂學之父，1938年在美國任教，令人驚訝的是年輕的趙元任同時教授33門不同的學科，甚至包括哲學與物理學，其學術能力令國際學界都嘆為觀止。“20世紀語言學的發展對于西方乃至整個世界的文化影響都是決定性的，文學、藝術的現代主義階段的發展正是在語言學科學不斷刺激下逐漸演進的。我在創作這幅油畫的時候感到非常驕傲，中國語言學的前進在當時幾乎是與西方同步的，20世紀語言學的發展將科學精神帶入了文學與藝術的研究中，影響了整個現代文化的演進。新文化運動其中一個口號便是科學的精神，眾所周知，在這種精神的感召下民國時期迅速出現了一批在世界上都享有盛譽的科學家，他們為日后新中國所做出的貢獻至今無法逾越。劉半農與胡適、陳獨秀同為五四三杰，是新文化運動的重要領袖，他曾與化名王敬軒的錢玄同合作雙簧信，就新舊文化展開論戰，作為一種文化策略，使新文化運動達到第一個高峰，給舊文化陣營以沉重打擊。錢玄同是我非常敬佩的人物之一，和“五四”時期其他文化名人相比，錢玄同的突出之處在于其激進的姿態和偏激的個性。”錢玄同的觀點可用他自己的一句話作為代表，“我再大膽宣言道：欲使中國不亡，欲使中國民族為二十世紀文明之民族，必以廢孔學、滅道教為根本之解決，而廢記載孔門學說及道教妖言之漢文，尤為根本解決之根本解決。”“很多人認為錢玄同過于偏激，甚至現在很多人由于不理解把他看做傳統文化的敵人，認為正是以他為首的一批五四文人攪亂了中國文化。這種看法是很無知的。錢玄同等人看似激進的文化策略在當時是打擊中國文化傳統中頑固糟粕的最有利手段，正是在他們的努力下，中國語言文學才能在當時跟上時代變革的潮流，才能在今日成為一門國際性的語言。他們反對國學，而他們卻又是絕對的國學大師，正因為他們深愛著中國文化，才看到落后和桎梏，恰恰是他們維護了中國傳統文化并且將其不斷向前推進。在新文化運動的感召下，當時整個社會風貌都充滿著科學的精神”。（注：賽先生，英文science意為科學，新文化運動口號之一）

“民國歷史人物的精神風貌更來自于德先生”。1926年3月12日，馮玉祥的國民軍與奉系軍閥作戰期間，日本軍艦掩護奉軍軍艦駛進天津大沽口，炮擊國民軍，守軍死傷十余名。國民軍堅決還擊，將日艦驅逐出大沽口。日本竟聯合英美等八國于16日向段祺瑞政府發出最后通牒，要求撤除大沽口國防設施的無理要求。3月18日，北京群眾五千余人，由李大釗主持，在天安門集會抗議，要求拒絕八國通牒。段祺瑞竟下令開槍，當場打死四十七人，傷二百余人，李大釗、陳喬年均在斗爭中負傷。“孫中山先生去世后，最主要的民主斗士便是魯迅先生了。以往畫家在表現魯迅先生的時候總是過于程式化甚至是過于意識形態化，橫眉冷對千夫指似乎已經成了魯迅先生的標簽。我所希望的是能夠表現出一個具有大關懷的，俯首甘為孺子牛的魯迅。

“我在十八日早晨，才知道上午有群眾向執政府請愿的事；下午便得到噩耗，說衛隊居然開槍，死傷至數百人，而劉和珍君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對于這些傳說，竟至于頗為懷疑。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下劣兇殘到這地步。況且始終微笑著的和藹的劉和珍君，更何至于無端在府門前喋血呢？”——《記念劉和珍君》

“我曾考慮畫一幅執筆沉思的魯迅先生，但是立刻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考慮到如何充分還原一個感情真摯的魯迅先生，在排除了很多固定形象對我的影響后，選擇了魯迅先生剛剛獲悉三·一八慘案的發生這樣一個場景，魯迅與許廣平以及幾位學生傾聽參加請愿活動的兩位民主人士痛述慘案經過。我著力表現魯迅先生的表情是關切的、沉痛的，少一點機械的冷峻，多一些自然的流露。我認為一個關愛的慈父般的魯迅比一個冷眼的魯迅要更有力得多。魯迅先生并非一個簡單的斗士，他是一個全方位的知識分子，他的思想與文章有如手術般將中國的文化傳統剖析到骨髓，展示在中國人面前，讓人明白病在何處。他啟迪人們如何去看待民主，如何去思考民主，如何去言說民主，最重要的是敢于追求民主。魯迅的一生很好地詮釋了德先生的精神。吳冠中去世前曾說，應該做一個魯迅一樣的知識分子，我是很認同的。”（注：德先生，英文democracy意為民主，新文化運動口號之一）

東方飯店所收藏的宜山先生民國主題五幅寫實主義油畫具有很高的收藏價值，一方面寫實油畫依然是中國油畫市場的絕對主力，另一方面，這些真實發生在東方飯店的故事，其史料價值進一步增加了作品的歷史厚重感。可以說，在目前中國油畫市場上，這種根據百年老店真實歷史刻畫的寫實油畫系列作品是非常少見的。當然，發生在東方飯店的歷史故事遠遠不止這些，我很期待宜山先生能夠繼續根據更多東方飯店的故事，進一步創作民國主題寫實油畫系列，豐富中國寫實油畫市場。作為中國屈指可數的百年飯店之一，北京東方飯店深入挖掘歷史素材，五幅油畫講述的故事，把人們帶入了民國時期。而前廳一側的展示柜，陳列著飯店當年開業時用的銀盤、中國飯店客房安裝的第一部電話、飯店用餐時搖的鈴鐺、美國老式收音機、中國早期的華生電扇、美國16毫米的電影放映機、1915年的電影膠片、飯店停電時用的馬燈……其中一個瓷盤，據說是當時孫中山先生為舉辦辛亥革命成功的酒會特意在景德鎮燒制的。這樣的歷史文化內涵深厚的酒店如何不讓人神往。如天津利順德飯店（1863）、北京六國飯店（1900）、徐州花園飯店（1916）等等百年酒店都在發掘整理自己的歷史，我很期待在這些酒店業能感受到如北京東方飯店一般濃厚的民國文化氛圍。

附：宜山藝術簡介

畫家宜山上世紀80年代就讀于中央美術學院，后又在北京電影學院等多所藝術院校學習。現任犀牛畫會會長（詳細介紹可見《畫刊》2009年第7期的《現代藝術先驅》）、徐州市油畫學會副會長兼理論部部長，并受聘為多所院校藝術系客座教授。宜山先生及其犀牛畫會成員在理論與實踐兩個層面都是中國當代藝術的先驅團體，早在1978年12月就舉辦了同名現代藝術展“犀牛畫展”。其后的多次畫展與行為藝術活動代表了當時中國當代藝術的第一次高峰，不愧為中國當代藝術之濫觴。“作為一個非省會城市，徐州以犀牛畫會為主的現代藝術活動就其數量而言，恐怕在全國范圍內業找不到與之匹敵的對手”。——高明潞《’85美術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