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在撒謊

我從不懷疑兒子的話，因為孩子撒謊是有目的的，兒子不存在任何撒謊的必要，因為有我這種什么稀奇古怪言論都能接受的媽媽。

“你撒謊！”

“我沒有，我就是聽到你說了。”

“不可能，我不這樣罵人。”

“你罵了！”

“你撒謊，撒謊的孩子會被大灰狼吃掉！”

偶得都要哭了，聲音里帶著哭腔：“我沒有撒謊！”

我在睡夢中被我媽和偶得之間的對話給吵醒了。我第一反應是仿佛回到了童年。小時候，我媽就是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責罵我，給我扣上撒謊的帽子，讓我委屈得想哭。

于是，我扯著嗓子喊：“媽媽，你不要講了，讓我來跟偶得講。”然后沖到客廳。

偶得果然眼掛淚花了。

我溫柔地抱著偶得，輕聲問：“怎么了？一大早就跟外婆吵起來？”

偶得說：“外婆說剩飯的小孩會被老天爺罵，以后長不高。我知道她是騙我的，就罵她呸呸呸！”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剩飯的確不好。你剩的那一口給誰吃呢？而且你從哪兒學的呸呸呸？這是很不禮貌的，這樣的話不可以說。”

偶得說：“是外婆說的。我聽到的。”

外婆大聲呵斥：“你撒謊！我從不這樣講！小小年紀就學會撒謊了，和你媽小時候一樣！”

我的頭已經兩個大了。“媽，讓我來跟他談，你不要說話了。”

我把偶得拉進房間，問他：“外婆什么時候說的？”

“她在你的車上罵你時說的。我聽到的。”

我不記得了。因為“呸呸呸”這三個字，還真不是我媽的日常用語。我媽罵我的時候，措辭比這個威武多了，但我內心里仍然相信偶得說的是真話。因為我從不懷疑孩子的話，孩子撒謊是有目的的，可他不存在任何撒謊的必要。

我跟偶得說：“你先去上學，我跟外婆談。媽媽相信你沒有說謊。”

偶得被信任了，高興地去上學。

等偶得走后，我嚴肅地跟我媽談了一下：“媽媽，你不要跟偶得大聲說話，不要拿你以前教育我的那套對待我的小孩。我和你的教育理念不一樣。”

我媽不高興了：“我從小把你罵到大，我看你現在蠻好嘛！小孩做錯了就要罵！”

我說：“媽媽，我相信我兒子不會撒謊。他一定是有誤解，但不會撒謊。他說他聽見你在我車里罵我呸呸呸了。小孩子不會平白無故說瞎話，除非他要掩蓋什么錯事。”

我媽急了：“他還學會找證人了！你說，我什么時候罵你了？你聽見了嗎？”

我疑惑了，我的確沒聽見。

我媽突然怔住了，然后一拍腦門說：“我想起來了！我說了，但我不是罵你。上次，你開車的時候說什么車禍，你可記得了？我說呸呸呸，還敲了三下你的腦袋。”

我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說：“我就跟你說了，我兒子不會撒謊的。”

我媽爭辯：“那我也沒有罵人！我，我，唉，我怎么跟他解釋啊！迷信好像不能講哦！”

“我負責跟他解釋，你負責道歉就行了。”

“我道歉。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小孩不打不成材。你不打不罵小孩，小孩以后萬一碰到兇的老師，跳樓給你看怎么辦？”

我無奈搖頭。跟我娘，真是沒法溝通。

下午，偶得放學，我在車上跟偶得聊天：“偶得呀，我和外婆回憶了，你說的是對的。外婆說過呸呸呸，她還敲我頭了對不對？”

偶得認真點頭，在我頭上輕輕敲三下說：“就是這樣的。”我笑著說：“這不是外婆在罵媽媽，而是一種風俗。當你說了一些不吉利的話，而你又不希望真的發生，就可以敲三下，表示這件事不會發生。比方說，媽媽如果說，偶得病了怎么辦。媽媽就會敲三下，因為媽媽不希望偶得生病。”

偶得問：“可是每個小孩都會生病呀！”

“對。這些肯定會發生的事，我們希望少發生、遲發生。這些都是出于愛。比方說，你愛我，就不希望我死對嗎？”

偶得一把捂住我的嘴巴：“嗨！不要講。”

“就是這個意思。如果已經講了，就敲三下，說句‘呸呸呸’，只當沒發生過。這樣不是罵人，而是一種習俗。就好像你中秋節會吃月餅，過春節要穿唐裝。它不是那么正規的習俗，只是大家口口相傳的，你明白了嗎？”

偶得估計也只能明白個百分之六七十。

回家以后，我媽跟偶得道了歉，但撓著頭皮說：“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釋！”偶得拍拍外婆的腦袋：“知道啦，就跟吃月餅一樣！”

我和偶得相視一笑。我媽卻大惑不解，低聲問我：“你跟他胡說八道了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