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們在追憶中國改革開放初期那一特殊的歷史歲月時,無法忘懷一位在身處逆境時率先寫下反對“個人崇拜”的檄文、激蕩“思想解放”思潮的先鋒。他就是有著傳奇經歷的老革命和老報人——惲逸群。
惲逸群192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在民主革命時期,他積極推動文化界和新聞界的抗日救亡運動,當時他撰寫的許多評論和社論因預見準確和文筆犀利被輿論界譽為“彗星”。1949年后他參與創辦上海《解放日報》并任總編輯、社長和華東新聞出版局局長,但從1951年起即迭遭錯誤的打擊,1955年更因“潘漢年案”而牽連入獄,后獲假釋出獄,下放至蘇北一中學圖書館任管理員。正是因為這一奇崛的經歷,使惲逸群在長期獨立思考的條件下,不畏權勢,率先對“個人崇拜”的黨內和社會的風氣提出質疑并加以批判。他在1973年8月寫下了政論文《平凡的道理——略談“個人崇拜”》。
文章開宗明義地寫道:“凡是把國家最高領導人(不論他的稱號是皇帝、國王、元首、總統、主席、總理、首相、總書記或第一書記)神化的(不論他是‘天縱圣明’,是‘救世主’或是‘幾千年才出現一次的天才’),必定有奸人弄權,篡奪權力。這是古今中外絕無例外的普遍規律。只有極端糊涂的人,才會相信自己是天生的圣人,無所不能,無所不知,不會犯錯誤,不會受人蒙蔽、愚弄,因此長期受奸人的愚弄,至死不悟。”
在當時,惲逸群的這些言論可謂石破天驚。封建專制社會的歷史影響、多年極左思潮的猖獗,使人失去了正常判斷和認識的能力,在對領袖樸素的崇敬之余,自覺或不自覺地將對方加以神化,所謂視若神明、絕對崇拜、盲目迷信,即使由領袖發動的晚年“壯舉”(“文革”)如何使整個社會趨于政治瘋狂、經濟凋敝、民生艱危,愚者不識,有識者也噤若寒蟬,所謂“古今中外絕無例外的普遍規律”,竟無一人能道及。惲逸群表現出巨大的勇氣和洞察力,當時他被發配于蘇北海隅的阜寧縣中學,就在那一陰暗潮濕的樓梯間內,他憑借微弱的燭光,支撐著羸弱的病軀,書寫下了被后人譽為“具有振聾發聵的作用和極大的歷史意義與文獻價值”的這篇文章。
惲逸群揭示“個人崇拜”以及“個人迷信”在黨內根深蒂固,并且指出其源于黨內民主制度的長期缺失,以及領導作風的獨斷專行、家長制和一言堂的盛行,可謂在“黨建”領域最早提出了一個“真問題”,也可謂為“改革開放”的可能和實施率先揭開了序幕,因為“改革開放”的前提是“思想解放”和“實事求是”黨的思想路線的回歸,這正是惲逸群經過長期深思熟慮所堅持的。
惲逸群在一些言論中表達了他對導致“個人崇拜”產生的制度缺陷的思考和憂慮,甚至他還上書周恩來、陳伯達、張春橋等,為此不計個人禍福,如他曾說:“‘文化大革命’中怪論層出,憂心如搗,強自抑制,自念既被剝奪發言權,也就沒有發言的責任,以中國之大,何待于‘罪人’之喋喋不休。緘默數年,終不能忍。1972年6月上書周總理,謂‘天下可憂非一事’,終不甘、也不忍袖手旁觀……”;“讀《(毛主席語錄)再版前言》,深感不安,1967年春寫信給陳伯達,提出究竟是理論掌握人,還是人掌握理論?如為前者,則理論是靈魂,行動應受支配;如為后者,則理論是工具(武器)……武器可以殺敵人,也可以殺朋友,殺自己弟兄,也可以自殺的。希望他加以澄清。”當時張春橋曾鼓吹“資產階級就在共產黨內”,惲逸群在上海《解放日報》與張春橋有過同事的經歷,盡管對張的底細和為人一清二楚,仍然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他寫信給張春橋,駁斥其謬論,并要求他加以糾正。晚年惲逸群敢于、善于獨立思考,早在“文革”大亂之際,他就給周恩來寄出《關于加速工業化等的建議》等,實事求是地反映地方基層的情況,并建議實施征收累進率較大的所得稅(以此“不僅增加國家收入,且使干部與勞動者的差距縮小”)和正常的退休和工資制度(“工資應隨職務改變而升降,否則只能說是‘按資[歷]分配’”)等,其中的許多建議,在改革開放之后得以逐一實行,如征收累進制個人所得稅、廢除黨員領導干部的終身制、實行退休制度等,這些都反映了這位長者的遠見卓識。
惲逸群學識淵博,生前還著有《新聞學講話》、《外蒙問題考察》、《抗戰國際知識》、《吳佩孚評傳》等新聞學和歷史學著作,這些著作也因為作者的特殊經歷和品格,在歷史上留下了獨特的印痕,并為后人所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