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廣州白天鵝賓館,有一位兩鬢斑白、臉頰黝紅、中等身材的老先生,身穿西服,聚精會神地捉刀刻石,吸引著來來往往的中外賓客,他就是著名篆刻家謝梅奴先生。
謝梅奴,原名翰華,今年七十四歲,湖南長沙人,早年從著名金石學家唐醉石學篆刻,十九歲起又得到白石老人指點,曾為毛主席、馮玉祥以及美國總統羅斯福刻過印,與田漢、李濟深、徐悲鴻、馬萬里、鄧散木諸名流均有交往。早在抗戰初期,謝老名噪國內。他創作的《揮戈反日圖》印章長卷中有“有我無敵,團結御侮,抗戰必勝……”諸印,在武漢公開巡展,各報爭相登載,題詠不少,激發民眾對侵略者的義憤,為抗戰工作做出了有益貢獻,深受各界人士贊揚。解放戰爭年代,他在重慶《新民晚報》上看到毛主席《沁園春·雪》詞首次發表,即精心制作成印組,作為禮物呈現給毛主席,表達他對革命的熱情和對毛主席的崇敬。這也是他首創用詩詞入印(這組印章解放后被收藏在中國歷史博物館)。解放后,謝老遭受錯誤路線的摧殘,使他輟刀二十多年。黨的三中全會后,黨和政府恢復了他的榮譽,使他的藝術重放光華。
對謝老的篆刻藝術,早有定論。人們稱他的印作“清雄蒼勁,古拙明秀,端莊典雅,變化有致”。筆者觀摩,謝老的印制雍容典雅,雋味秀穎。白文多宗漢印,規矩方正,富有動感;朱文直追周秦,線條挺拔,結構嚴整。1983年,他應香港《書譜》雜志之約,重刻《大同篇》巨印(五十年代曾刻過,由上海印人張魯庵保存,后遭毀失),全篇一百零七字,字字珠璣,布局絕妙,燦若繁星,既是一方氣勢磅礴的印作,又是一幅精美的書法拓版,無論從篆法、刀法、章法,都極精妙。如此巨制,全國少有!
“皮之外華者攏浮譽于一時,質之中藏者得賞音于千古”。謝老的印作,乍看并不奇崛,但舒適安閑,落落大方,這也和他的為人一樣,文靜中見剛強,嚴謹中見度量。
謝老對篆刻藝術,很有獨到見解。他認為:篆刻篆刻,首先在篆,其次到刻,刻較容易,只要多練,功多手熟,行刀自然穩健,而篆就不那么容易。一要識篆,二講布局。識篆很重要。文字有源流,不能都按現在的偏旁湊合,如“懶”“偷”其篆書左偏旁都從“女”,后來根據懶、偷不全是女人,男人也有,才改為從“忄”、從“亻”。還有“春”“秦”“奉”“泰”等字,楷書字頭相同,但篆書字頭寫法都不一樣。初學刻印, 每字都要查對,即使自己認為最熟悉的字,也查對為好,養成習慣,幾年后就熟練了,也就不用時常翻工具書了。謝老指出,有些青年刻印不夠嚴格,不查工具書,隨意就刻,或有些字從報刊上看過一次就模仿著刻用,結果錯了,還蠻有理由——“我是從某某報刊學來的”。報刊也有錯字,尤其是篆字,因為編輯不可能是全能。他對文章專,對書法、繪畫不一定專;對書畫專,對文字學、篆刻研究不一定都專。七十二行,各有所長,各有其短,不能以訛傳訛。謝老還舉了一個例子:他說他認識一位老教授,教了幾十年學生,卻一直把自己的名字寫錯(“沛”的右邊寫成“市”)。謝老給糾正,開始他還說“開什么玩笑”,后來一查字典,確實錯了,才很感激謝老。謝老治印幾十年,手頭還不離《漢印分韻合編》《漢印文字征》《古籀匯編》《康熙字典》等工具,可見他治學之嚴謹。
寫篆,布局是篆刻藝術之關鍵,要多寫,多看多體會,多捉摸。寫是臨寫篆帖,看,是看名賢印譜,看篆字書;體會,捉摸是從寫中記,從看中想,聯系自己的創作欲望,心中策劃,做到心中有“字”,心中有“印”。謝老說,社會是我們學習的大課堂,只要留心,處處都有東西可學。比如拿起一本書,書法愛好者可看看它的出版圖章(篆刻),這樣,到書店、圖書館就可大開眼界,收獲不小。又如參觀畫展,篆刻愛好者可以看看他的印章,看人家是怎么用的(這也是構圖布局),每方印章有什么特點,并能從中比較,鑒別出優劣。尤其名家書畫展,其作品上面的印章水平也較高,要多揣摩體會。這樣處處積累,時間一長,腦子里就有很多的“印”。到自己刻時,就可從中借鑒,吸取營養。
有一次,筆者見一青年拿“陸詩昆”“祝平安”兩方習作向謝老請教。謝老一看就說:“陸詩昆”一印,“詩昆”兩字小篆,“陸”字卻用大篆,不妥。文字有來歷,時代要分清。仿哪時期的印作就要用哪時期的文字,不能大篆、小篆、漢印繆篆混在一起,不倫不類。“祝平安”一印,邊欄斷斷續續,過分做作,沒有道理。仿古不能亂仿,古印拓之所以有斷續痕是因為印章日久沙磨水蝕而致,不是人為的。模仿時要仿得有道理,一般來說,印痕斷續處筆畫較細,或者稍有殘缺,不能好端端的斷一節又續一節。由此,謝老又談到擊邊。他說擊邊是在不得已情況下才那樣處理的。一方完好的印章,一般不擊邊,尤其初學,先從平整入手為佳,到根底深了,自己有了體會,再做適當的擊邊處理,可能效果好些。謝老認為,初學刻印,千萬不要故作“驚奇、險絕”。當然,變是要變,但變是要有平正基礎,變能做到長不嫌長,短不覺短,那才是你的真本事。歪歪扭扭,長短不一,自己認為很好,實際卻站不住腳,這樣就會越學越壞,枉費年月!謝老的話,道出了篆刻三味。
謝老為人誠實,不愛夸夸其談,尤其對向他求教的篆刻青年,更是悉心指點。我們相信在謝老的熱心指導下,會有更多的篆刻青年取得成績,取得進步;也相信謝老的印藝將會成為社會更寶貴的財富。
原載1985年4月17日《書法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