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意悲欣情趣之旅

從時近弱冠之始正式隨家父習書畫至今，已有三十個年頭，大學畢業也有二十余年了。歲月真的易過，這些年多是給師友敘畫論藝，還沒有給自己的藝術研究和藝術創作說些什么。今承杰出湘人雱君之約，說幾許自畫。也借此告慰于今早春突然辭世的家父。

一

習書畫應獲得良好的專業教育。人們常說眼高手低，事實上真正做到藝術的眼光高妙是不容易的。要獲得高妙的藝術眼光、形成靈動藝術思維和獨有的藝術思想、創造屬于自己的藝術作品，都有賴于接受良好的藝術教育。

我從小看家父用他自創的隸書體書寫大幅標語，以我母親為模特做泥塑，創作剪紙畫、刻板畫，速寫我和兄弟，將自己創作的國畫作品大量地賣給外國人，自己裝裱書畫作品參加各種展覽，以及教習工農兵學員畫素描、速寫、水彩畫，搞創作，組織美術作品展覽會，還有與他的一些同道友人談論藝術，等等這些都在我心里留下了羨慕和美好的記憶。加之，平時隨意翻看家里或單位的大量美術書籍，也自然地熟悉了一些美術的基本知識、用具、材料和基本表現方法。所以，由于這些生活的常態便自然培養了我對書畫藝術的親近感。同時，因受父母常說的“家有萬貫錢不如薄技在身”的觀念影響，故在高中快畢業之前正式臨帖和課習書畫，并一次性順利地考上西南師范學院美術系國畫專業。這種家庭生活之自然環境的專業影響，對一個人的印痕是很深、很重要的。也就是說，從小聞慣了的書香、墨香、紙香，就像吃慣了的家常菜一樣，讓人終生惦記和向往。所以，我形成了隨意畫幾筆、寫幾個字、買幾本書看看的習慣。

上大學后，除了既定課堂學習以外，我還私下跟隨我們系的時任系副主任、著名油畫家鐘定強教授與劉一層教授專門學習色彩、素描，跟隨著名國畫家、書法家郭克教授習寫意花鳥畫，還拜時中文系的著名學者、文字學家、書法家荀運昌教授習書法。這些師長在做人、從藝上的無私教導，讓我受益終生。尤其是跟隨郭克教授（我的碩士研究生導師之一）學習最久，大學畢業留校后都一直隨習之，郭克教授從來不要求我的畫作與他的方法和風格一樣，一直鼓勵我尋求自己的繪畫語匯和特色，先生對我的人生影響和幫助很大。如今，劉一層教授和荀運昌教授也先后辭世了。我深深地懷念我的師長和父輩們。在大學里，我還獲得了美國教授的系統教育，這對我的藝術思維拓展和藝術創作研究都影響深遠。一句話，接受良好的專業啟蒙教育和專業的多維系統教育是一個人順利成長的重要保障。

二

我認為，藝術是人之悲欣情趣形式創造的文化。藝術的目的是潤澤人的心靈。創造藝術作品，一是因為創作者有話要說，二是為了潤澤心靈。藝術作品創作過程是一個發現意義、賦予意義、意義命名的行為。所以，我的整個創作都依循著自己的主張——外化悲欣情趣。無論是應邀之作，還是自娛之品，都是以表現自己的特定性情和觀念為主旨。我之所以說：藝術是真的真，就在于藝術創作是要訴求揭示和表現創作者和人類的真性靈、真性情、真見識。作為繪畫藝術來說，只表現物性狀貌的作品最多只能娛于目，真正動人心魄進入心靈的作品是要見性靈情韻和意義的。無論自己是否能達到這樣的訴求境界，但它一直是自己的所求。

縱觀自己一路走過的寫意花鳥畫創作歷程，主要是以因素轉換論作為認識論、方法論、實踐論指引的。因素轉換論，是從我的藝術轉換論發展而來的。藝術創作就是一種轉換方法。主張以“藝術轉換”來言藝術創作之事，是期望更好地發掘創造者的藝術創造潛能與才智。藝術轉換，是指關于藝術創造主體的藝術原創性表現理念與行為模式。因素轉換論，是指以訴求合力多因素創造作品的主張。

一方面，強調以因素分析方法進行藝術創作的綜合思考。這是以因素轉換論從整體上思考創作藝術作品的方法論。即強調以存在、體驗、幻構、遠離、編碼幾個不同主題因素而定位創作作品的方法。

依據存在因素而創作，是追求隨時把握自己此時存在的綜合因素而進行創作。也許我是一個感性、情性因素比較重的人，對自己存在時空里的一切事物總有幾許意外發現而想說話，故而常不依規矩地涂寫。比如：《新生》《黃甲沐浴圖》《生活之路》《中途》《秋趣》等作品就是。《新生》畫的是常見題材——牽牛花。題名為“新生”，是為了及時紀念自己辭去負責雜務工作而專司教學的事件而作的，故多隨意為之。如其葉的表現就是隨心性所作——用了真的牽牛花葉和其他樹葉予以正反拓印加點厾完成的。所作得到郭克教授的肯定，并欣然題跋鼓勵之。《生活之路》是及時反映自己久病不愈而堅持治療之心理的圖示。作品的用筆和造型皆隨風而定之。存在，意味著“此在”與“歷史”的諸多內涵。因此，我總是關注自己的此時、此情、此景、此思而及時反映，并通過歷史的觀念予以意義化而轉換為自認為的視覺圖式。所以，我的作品多是求立象盡意和激情性的抒寫。

依據體驗因素而創作，是訴求在創作活動中充分揭示和表現自己的親歷。藝術創作守候自己是最重要的，包括：一是守候自己的人生經歷和生活體悟。《苦瓜之秋日》就是表現自己的自信求進思想。一根苦瓜在深秋獨自成熟到無人采摘，以致它的籽都被風吹掉在地上了，這似乎注定了是一個苦瓜的悲劇。然而，這時一只無名的林間山雀來到苦瓜籽的跟前鳴叫著，似乎是在欣賞和述說著什么。該創作取向與明代徐渭的《石榴圖》之主旨不同。徐渭以石榴揭示“深山少人收，顆顆明珠走”的懷才不遇之思想。我自認為《苦瓜之秋日》是表現積極的人生價值觀。我母親常說“只要自己是顆金子總會有閃光的時候”。我向來主張——有心情就有陽光。二是盡可能多地通過大量地創作實踐獲得自己特別的藝術創作認識論與創作方法論。《晴暖故園》，就是我學習指畫法后所做的作品。一句話，依據自己的人生體驗與藝術實踐體驗而進行的藝術創作總會有些許不與人同的個體價值的。

依據幻構因素而創作，是強調以非常規思維而架構表現具體作品的創作活動。學習美術的人應該橫向地多學習哲學、宗教、文學等學科，這樣有助于既能激發自己的藝術創作沖動力，又能有實際的行進路線與方法。哲學是一個既有高度理性又有高度感性的學科。哲學理性表現在反思和規律與技術地分析把握事物。哲學的感性表現在頓悟、空靈、新穎、生殖地認識事物。這些哲學的特性是藝術創作所需要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宗教的幻化思維和對信仰的追逐，以及文學的故事情節設置表現等，都是美術創造需要的認識論和方法論。這一點從中國文人畫畫家為什么總是易于受到中國道家思想影響而得到證明。我在創作過程中自覺或不自覺地總有追求幻化架構作品的思想，因此，常常會獲得一些意外的有用信息。其實，在藝術創作過程如何才能產生點創造的意外思維是彌足珍貴的。

依據遠離因素而創作，是主張自己的每一次創作要保持陌生感。我在思想上是一個不太守規矩的人，我也很愿意這樣。這多是接受美國老師之教育的結果，再就是因自己長期研究藝術教育的結果。我一直主張兩個觀點：其一，人要追求和實現意義化生存。就是說一個人應該堅持人生的最底線和最高境界是要讓自己的存在有點意義——有些內容、有些價值、有些作用。核心是要求個人有價值地保存自己的生命成長。所以，藝術創作一是要有自己的東西，二是要力爭發現意義、賦予意義并命名固化意義。有了意義化生存的思想，會讓自己的藝術創作有明確的取向。其二，是要遠離藝術經驗。我是不太喜歡沒有錯誤的平淡，或完善得沒有藝術魅力的藝術創作行為與結果的。個人的藝術創作一定要與自己的從前或他者有一點點距離感或陌生感。遠離藝術經驗不是說藝術創作要完全拋棄已有經驗，而是主張要有出新的意識與外化結果。別出心裁的原創是藝術永恒的要求。也就是說，藝術具有超越既成的特性。我提出“審藝”的觀念，就是強調每一個藝術創作者應該充分發揮和發掘自己對藝術的理解，并進行探索性的創作。審藝是指個體對藝術的領悟性判別反映。如果說，審美是一個“我愛你與你也愛我”的關系集合體。那么，審藝就是一個“你不愛我沒關系，我愛你”的個體獨有行為。所以，真正從事藝術原創的藝術家往往是很孤寂的，比如凡高就是個典型。鑒于自己對藝術文化的一些理解，自己在思考創作和具體的實踐過程中，總是在尋求新的意外、新的可能方式。盡管自己做起來很難，但是有了遠離藝術經驗的思想觀念是易于尋求到新的發現與新的創造的。《早春》《春暉》作品里的雞的畫法以及系列荔枝的畫法，就是企圖遠離經驗而形成的自我繪畫語匯與表現方法。

依據編碼因素而創作，是強調用自己探索形成的創作方法而創作。這些年來我做了許許多多的嘗試，其中最有心得的是我命名為“半觀寫”的方法。《中途》就是用半觀寫方法創作的。半觀寫法是在實踐盲寫畫法的基礎上形成的。我往往在準備接手教授寫意花鳥畫課的時候思索，如何讓學生有效地從學習了白描和工筆花鳥畫的基礎上轉到寫意花鳥畫的思維和方法上面來？如何讓學生形成寫意思維？如何讓學生在改變工筆畫工細的習慣時又要吸取工筆畫的一些元素？如何讓學生能夠在較短的時間里打開思路而放開手腳地去進行寫意畫的練習？在一次次的思考與實踐中，發現了從白描花卉寫生轉到寫意花卉寫生的一個有效方法——半觀寫。其方法較為簡單：以訓練花卉寫生為例。在準備好寫生對象和工具材料后開始表現時，看著畫面畫的時間少于觀看被寫生對象的時間。這樣，有好些精彩的地方就是在一種接近意念控制下似與不似地完成的。最后的效果是既有工筆的意味，又更多的是具有寫意的屬性與味道。簡言之，盲寫是全部不看畫面而畫的表現法，半觀寫是在需要或想看著畫面畫時才看的畫法。半觀寫法是讓學習者充分體會寫意性與似與不似意味的有效方法。此外，還應該不斷思考創造形成屬于自己的一些視覺表現符號，這樣才能夠靈活地讓其代自己說話。我的“草葉鳥”及其畫法，就是這樣思考的結果。《驚鳴》《好景在河池》畫中的鳥就是我的草葉鳥形象符號。總之，不斷將自己的創作試驗研究形成有限編碼知識是促成自己藝術個性和提高藝術水平的有效方法。

另一方面，是主張以三五因素來尋求自己的藝術創作及其藝術語匯和表現方法。三五因素，即指寫意花鳥畫具體表現時要關注的三類五個因素，分別是：五維、五用和五字。

五維是指理解藝術作品及其創造的五個維度因素，即：生存環境、情感思想、表現技藝、感染心動、歲月公認。藝術創作是要顧及生存環境因素的。從圖象學角度分析作品，也必須把藝術創作者及其作品誕生的具體環境因素探究清楚，這樣才有助于全面讀解作品。情感思想、表現技藝、感染心動，是表明藝術創作及其作品要充分包含和體現特定的主題意義、特別的藝術技術、特別的潤心內容。的確，一件作品少了這三個基本因素是會遜色的。歲月公認，一是旨在說明一件優秀的作品是由公眾在歷史時空里決定的。二是力圖說明創作者不要心急浮躁地去追逐所謂的創造精品或經典。藝術經典與藝術大師是一個歷史煉獄誕生的過程，不是一時之想就能成的。簡言之，藝術創作是一種靜穆平淡中的心靈激蕩之為。

五用是指在作品具體表現過程中的用心、用墨、用筆、用水、用色幾個因素。這五用易于理解，其核心是強調用心。用心的內涵多元，包括智慧、專注、注意力分配、情趣、專業欲望、研究等。人們一般把用墨放在用筆后面，我認為，從思考和視覺表現的邏輯來看，用墨居用筆之先。用筆往往是根據用墨的需要來設計與實施的。作品創作過程中，如果忽視這五用而完成的作品是不會耐看的。經典作品的一個構成元素就是要耐看。

五字是指作品創作的內涵結構元素，分別是：式、形、墨、筆、情。作為視覺藝術的寫意花鳥畫，首先應該講究視覺呈現的式樣結構。這是人們觀看作品時被第一位感知的內容。所以，作品的式樣張力感要強，要大氣，要有勢力。一定式樣是依賴特定的符號形象來顯現的，造型與表現就是創作過程中要特別注重的因素。墨、筆兩個因素，因是互為表里和作用的關系而不可忽視。否則，中國畫的特質就會削弱或消解。藝術創作缺少情趣是災難性的結果。我主張：每一次藝術創作都應該是具有懷著初戀般的激情去癲狂地想象與勇敢地創造表現。

總之，任何訴求品質的藝術創作都是一個艱辛的勞心勞力過程。我是心甘情愿和樂于享受這種外化自己悲欣情趣的勞心勞力過程的。

2011年4月9日于北京望塵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