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85年8月12日,李灝被任命為深圳市長。9月下旬,李灝接待了到訪的新加坡總理李光耀。交談中,李光耀以政治家特有的敏銳對李灝說:“中國不能沒有特區,因為特區是中國改革開放的試驗場,深圳的試驗如果成功了,說明鄧小平提出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路子是走得通的。”事后,李灝評論說:“李光耀對特區的認識超過我們許多人。”
李灝主政深圳8年,在這個舞臺上,李灝大膽推進了一系列曾備受爭議的改革。李灝離休后,記者采訪時都會問一個問題:“您為什么有這么大的魄力、這么大的膽量推動改革,您難道不怕失敗、不怕被責難嗎?”李灝回答說:“你有權力去搞改革,而不去做,就是瀆職,這種責任感我還是有的。”
“進不求名,退不避罪,惟民是保,利合于國。”這是李灝最喜歡的《孫子兵法》上的話,也是他內心真實寫照。做事既要有勇氣,還要有智慧;識大局,守本分,知進退,有擔當,這就是李灝:一個改革者,一個明白人。
“我是上前線了”
1985年,李灝年近花甲,人生出現重大轉折。這年8月,李灝受中央委派,從國務院副秘書長任上“空降”深圳,擔任廣東省副省長、深圳市市長,次年5月,任深圳市委書記兼市長。改革大潮把他從幕后推到了前臺。
當時,對經濟特區這個新事物,境外有些媒體將其與國內以往歷次“運動”聯系起來,看成又一次“大躍進”,認為熱鬧一陣子就會草草收場。內地一些思想守舊的人也把深圳當做“異類”,大加撻伐。有些人好心地勸李灝不要去深圳,還有人很直白地說“去那里是送死”。在這樣的語境下,南疆邊陲的深圳成了一個敏感的地方,想到要置身于這樣云譎波詭的環境,自然會涌起“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涼感。李灝難掩復雜的心情跟家人道別,他說,“這次我是上前線了,你們都不要去”。
不少人對李灝南下深圳感到突然,港澳媒體報道用“京官南下”、“空降深圳”等字眼。不過李灝認為這是一次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安排。李灝對特區并不陌生,他全程參與了特區的籌劃及一些重要政策的擬定工作。
1978年5月,中國政府派出由國務院副總理谷牧率領的中國政府代表團,考察了法國、丹麥、西德、瑞士和比利時,李灝參加了這次考察。回國后,谷牧指定王全國、王維澄和李灝一同起草“西歐考察報告”。這份“考察報告”成為當年7月召開的國務院務虛會議的主要文件之一。
1979年,李灝參加由谷牧主持的廣東、福建兩省會議,并參與會議文件起草工作。不久,中央批準了兩省的報告,這就是影響深遠的中央1979年50號文件。50號文件賦予廣東、福建兩省實行特殊政策和靈活措施,主要內容是實行財政大包干、擴大對外活動的權限和試辦“出口特區”。
1980年,第二次兩省會議在廣州召開,出臺了中央1980年41號文件。江澤民時任國家進出口委副主任,到特區進行調研后,協助谷牧主持兩省會議;李灝參加了會議文件的起草工作。這次會議把“出口特區”改為“經濟特區”,實質上擴大了特區的功能和任務。
1981年,廣東、福建兩省會議和經濟特區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中央各有關部委的負責同志出席,周建南、江澤民協助谷牧主持會議。這次會議制定了中央1981年27號文件,對經濟特區的重大政策做了較全面的規定。李灝參加了會議文件的起草工作。
1983年春節前后,李灝隨同時任總書記的胡耀邦到廣東、海南、湖南、湖北等地調查研究。胡耀邦第一次視察了深圳特區,提出了著名的十六字方針:新事新辦,特事特辦,方法全新,立場不變。不久,李灝從國家經委秘書長崗位調任國務院副秘書長、機關黨組副書記,分管、協調經濟方面的工作。
1984年,李灝參加由國務院與中央書記處聯合召開的部分沿海城市座談會。這次會議討論了沿海地區開放政策,并決定開放天津、大連、青島、上海、寧波、福州、廣州、湛江、北海等十四個沿海城市。
從上述經歷可以看出,李灝不僅參與了經濟特區的籌劃,而且對中央的政策和意圖把握準確,對地方的實際操作也頗為熟悉。他的這種特有經歷早已被中央領導人注意到,他幾次成為深圳特區主要領導的人選。因此,1985年中央決定他去深圳工作,他并不感到很意外,只是感到責任重大。
盡管李灝覺得自己并不是最合適人選,但對中央的決定還是服從。李灝回憶說,到深圳上任前,薄一波、萬里、胡喬木、姚依林、尉健行、田紀云、谷牧等中央領導人都找他談過話,有的領導還不止一次談話。一個副部級干部的調動,驚動這么多中央領導,非常少見。他認為并不是個人有什么特別之處,而是經濟特區太重要了,中央給予了高度關注。
李灝是一個非常務實的人,他最關心的是“試驗權”問題,沒有這個權,有名無實的特區,不可能有大的作為。個人事小,誤國事大。赴任前,李灝向總理請示:“深圳是否仍是改革開放的試驗地”,“如果深圳是改革開放試驗地,深圳是否有一定權力,允許突破一些不合時宜的、束縛生產力發展的條條框框”?當得到明確答復時,李灝放心了,心里有數了。多年后,他曾經對媒體坦言:“如果沒有改革試驗權,當深圳市長一點意思都沒有!”
“我們的調整是積極的”
李灝上任前后,深圳已面臨一場悄悄襲來的危機。到1985年,深圳的建設仍是一片興旺。但是,在持續高速增長的背后隱藏著危機,基建規模過大,投資結構不合理,經濟效益欠佳,造成總供給與總需求脫節。市政府向銀行的貸款,累計相當于一年半的財政收支,背上沉重的債務。
這些問題引起香港媒體注意。香港學者陳文鴻發表《深圳的問題在哪里》,引發香港媒體對深圳的非議,《信報》更是連續發表“十二評”,認為深圳建立在“假大空”的基礎上,已到了“內寒外熱,百病纏身”的境地。(幾年后李灝在一次學術交流活動中遇到陳文鴻。陳問李灝:“你怎么到深圳工作了?”李灝開玩笑說:“不是你調我來的嗎?”香港媒體的報道,把深圳推到風口浪尖。沒有這個背景,也許李灝不會被調來深圳主政。)
中央和省里對深圳特區極為關心,認為深圳出現經濟過熱跡象,要求調整降溫。調整是中國最常見的調控經濟手段,在計劃經濟年代,往往形成“一放就亂,一亂就收”的怪圈。深圳這次調整,能否跳出這個怪圈?李灝奉命調整,深感重任在肩,絲毫不敢懈怠。
調整期間,極易迷失方向而導致僅關注眼前利益,忽視長遠發展,或者打著調整的旗號重回老路。李灝方寸不亂,眼光放遠。他敏銳地認識到,調整是為了更好地發展,不是消極而是積極的。他在1986年7月接受上海《文匯報》記者采訪時說:“事情往往是這樣,當某些危機已經悄悄襲來時,人們還在興高采烈之中,而當潛在的健康因素在生長時,人們又未加注意。”
調整不能搞一刀切,必須有保有壓。一方面壓縮不必要或未具備建設條件的項目,市政府對全市在建和準備建設的1532個基建項目作了重新審查,果斷地停建、緩建804個項目。另一方面,集中資金重點發展外向型工業項目,著力開發在國際上有競爭能力的產品。1986年仍有152個新工業項目投產,當年工業總產值比1985年增加36%,奠定了深圳發展外向型經濟的基礎。
調整期間,政府的調控功能凸顯出來,但政府不是全能的,企業也只能承擔有限責任。這些在今天看來十分平常的道理,當時卻少有人明白。李灝認為,厘清政府與企業的關系尤為重要。政府的主要職能是公共事務的管理與服務,而不是辦企業牟利;國有企業不僅要有明確的責任體系,還要設立“隔水倉”,讓國有企業都變成有限責任公司,避免因個別企業經營管理不善將政府拖入無底洞。李灝主持市長辦公會議對政府職能“約法三章”:不能亂貸款,不能亂擔保,不搞公共財政赤字,希望今后不論誰當市長,都要守住這個底線。
這次調整是深圳歷史上唯一一次大調整,深圳不僅沒有出現人們擔心的經濟下滑問題,反而走出了經濟發展的困局,步入良性發展的新軌道。
“按國際規則打籃球”
調整只是改革的前奏,改革才是更大的硬仗。只有突破體制障礙,推動制度創新,才能跳出“放—亂—收”的怪圈。
計劃為主還是市場調節為主?曾經爭論不休。深圳的改革試驗,就是在檢驗市場經濟與社會主義是否“兼容”。李灝在接受上海《文匯報》記者采訪時提出,深圳的改革要朝著“按國際規則打籃球”的方向推進。“按國際規則打籃球”,有意避開了姓“社”姓“資”的爭論。既參照國際慣例,又從實際出發,走出自己的新路,這是深圳改革的重要特色。
李灝導演了一系列波瀾壯闊的改革大戲。他說,深圳的改革,不是一開始就有一套完整的計劃,而是在實踐中遇到問題不得不去解決,改革是被逼出來的。一些問題解決了,可為以后的改革鋪路。先易后難,步步為營,由單兵突進演變到綜合配套。深圳迎來了改革出臺最為密集的黃金期。
見效最快的改革是建立外匯調劑市場。李灝上任不久,遇到著名的“特發外匯案”。深圳特發公司參與“倒賣”外匯,被中紀委派出的專案組調查,專案組準備拘捕特發公司總經理和一名副總經理。李灝了解案件經過后,認為深圳已在準備外匯調劑改革,特發公司做的合理不合法,外匯也只在自己企業內部調整,個人沒有從中牟利,不應該抓人。“特發外匯案”給李灝的震動很大:同一件事情,置于不同的政策法律環境就會有不同的解讀,就會有不同的結局。深圳特區面臨許多新情況新問題,若不建立新的“游戲規則”,各項工作就如同捆住手腳,無法施展。不改革外匯制度,諸如“倒匯”的問題還會發生;不建立外匯調劑市場,發展外向型經濟就是一句空話。李灝上任后主持召開的第一次市長辦公會,有針對性地提出建立外匯調劑中心等四個機構。
土地使用制度改革這項被稱為阻力最大的改革,在深圳破冰。1987年12月1日,深圳會堂座無虛席,一場從未有過的土地拍賣會吸引了世界的目光。李灝陪同李鐵映、周建南、劉鴻儒等悄悄坐在后排,前來觀摩的還有參加全國市長培訓班的市長們。這一天,敲響了新中國歷史上土地拍賣“第一槌”。土地在中國是一個十分敏感的話題,《憲法》第十條第四款明確寫著:“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侵占、買賣、出租或者以其他形式非法轉讓土地。”改革突入到禁區,要“冒天下之大不韙”,“違憲”這項罪名可是不輕。李灝不是魯莽之人,在實際操作中慎之又慎。派人考察香港土地制度,幾度邀請專家學者來深圳專題研討。不僅如此,他還到北京全國人大面見彭真委員長、王漢斌秘書長,直陳土地制度的弊端。正是由于深圳的改革實踐,七屆全國人大通過了《憲法》修正案,第十條第四款修改為:“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侵占、買賣或者以其他形式非法轉讓土地。土地的使用權可以依照法律的規定轉讓。”
住房制度改革是最費精力的一項改革。1987年,深圳成立住房制度改革領導小組,負責制定房改方案。深圳提出“提租出售”的思路,房改辦工作人員走訪了5000多人,統計出14萬個數據,經過反復測算,廣泛征求意見,1988年6月,住房制度改革方案出臺,實行“雙軌三模式”:一種由政府提供福利房,解決公務人員和教職工的住房問題;第二種是由市場提供商品房,房地產公司開發銷售;第三種是微利房,面向國有企業和其他企業的困難職工。當時,深圳基本解決了公教人員和企業職工的住房問題,同時滿足少部分富裕起來人士的需求。但遺憾的是,這項改革制度并沒有被鞏固下來。隨著住房貨幣化、市場化潮流興起,深圳也開始“隨波逐流”,具有社會保障功能的福利房制度被取消,兩條腿走路僅剩下市場化一條。現在回頭看,當時的房改方案也有考慮不周的地方。比如,福利房、微利房作為周轉房,應優先由政府收購,要賣只能賣給政府,這一條沒有實行。另外,對租房的認識不夠,在當時條件下,可能還做不到“居者有其屋”,但可以朝著“居者有房住”的方向努力。
影響最為深遠的改革是產權制度改革。在不少人的心目中,股份制是資本主義的東西,股份化就是私有化,無人敢碰。李灝回憶說,他還在國務院工作時,曾看過一份世界銀行關于中國問題的調查報告。這個報告很委婉地提出中國國企改變現狀的思路:在不觸動國家所有的前提下實行股份制改革,把籠統的“國有”變成不同地區、不同企業持有,分割成若干個利益主體,并逐步推進員工持股。這一思路給李灝很大啟發,國企改革只能從股份制突破。1986年深圳推出了《深圳經濟特區國營企業股份化試點暫行規定》,這是國內最早的關于國企股份制改革的政府文件,由此,深圳打響了國企改革的攻堅戰。國內第一家股份制企業,國內第一家股份制銀行,都在深圳誕生。深圳的改革試驗,觸到了產權問題。當時,私營企業身份不明,沒有合法地位。李灝一直在思索:為什么連外資都可以辦企業,中國人反而不能辦?可否繞過所有制這一敏感區域開啟一扇試驗的窗口?在他的推動下,深圳市政府1987年出臺《關于鼓勵科技人員興辦民間科技企業的暫行規定》,明確指出:不僅資金可以入股,而且商標、專利、技術等可以無形資產入股辦企業,不受雇工人數的限制。深圳華為就是那時誕生的,不少中央、省里領導慕名來華為公司參觀考察,心中都會產生一個疑問:“沒有中央和地方的投資,華為是怎么搞起來的?”華為老總任正非如實回答道:“我們是靠一份紅頭文件起家的。”任正非所說的“紅頭文件”,就是指深圳市政府出臺的《鼓勵科技人員興辦民間科技企業的規定》。這一政策的出臺,點燃了無數懷揣夢想的科技人員的創業激情。
風險最大的改革是建立證券市場。當時很多人認為資本市場就是搞資本主義,反對的聲音特別厲害。深圳市政府1988年成立資本市場領導小組,迫于壓力,后來把“資本市場”改為“證券市場”。1990年12月1日深圳證券交易所開始“試營業”。第二年7月,深圳證券交易所補辦了開業儀式。在開業典禮上,李灝很高興地說:“今天,深圳證券交易所的正式開業,是我市在經濟、金融活動中逐步走向按國際規則打籃球所邁出的關鍵一步。”深交所開張前,股票黑市交易近乎瘋狂。在交易所開張的同時,深圳市政府發布了取締黑市交易的通告,同時調整漲停板的幅度,但沒想到帶來的后果卻是長達9個月的股市暴跌,面臨全面崩盤。深交所負責人禹國剛找到李灝,請求政府出面救市。李灝說,股市下跌,政府出手救市,最重要的是恢復股民的信心,不能再等了。李灝和市長鄭良玉、副市長張鴻義等一起商量,市政府動用兩億調節基金秘密救市。從9月7日悄然救市開始,到10月3日不足一月,股市沖出谷底,市場人氣重聚。建立證券市場,畢竟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缺乏經驗,管理不善,也會釀成大的風險。深圳股市“8#8226;10”風波就是這樣發生的。李灝說,股票風波是他平生最驚心動魄的事件。作為市委書記,出了那么大的事,對深圳特區造成那么大的影響,他心里很不安。好在中央支持了深圳證券市場的改革,并沒有像人們擔心的那樣關掉深交所。2007年由中國證券市場周刊發起“推動中國證券市場發展杰出貢獻人物”評選活動,李灝名列十名杰出人物榜。頒給李灝獎牌上的評語是:“視野開闊,證券市場摸著石頭過河;膽識過人,開設證券交易所不惜賭烏紗。”
最費時的改革是推行社會保障制度。這項改革從1987年醞釀,經過考察、反復論證,到1992年出臺方案,前后歷時五年。過去實行供給制,保到老死,搞吃大鍋飯的平均主義,不與個人貢獻掛鉤,這顯然不符合改革的方向;照搬西方,特別是高福利國家那一套辦法,寅吃卯糧,過度消費,我們也搞不起。通過考察,反復比較,深圳社保方案參考了新加坡、智利的一些經驗,實行社會統籌與個人賬戶相結合的辦法。這項改革方案覆蓋了養老、醫療、工傷三大領域,一項改革解決了三大難題。1992年3月全國兩會期間,李灝和鄭良玉去北京拜訪勞動部負責同志,征求他的意見。這位負責人爽快地說,“你們是特區,也有一定條件,你們搞這個試驗我不反對。但目前我們國家財力有限,你們這個方案恐怕還很難在全國推開”。不久,市政府就頒布了《深圳市社會保險暫行規定》;同時頒發了《職工養老保險及住房公積金實施細則》、《職工醫療保險實施細則》。
深圳的改革需要立法權,在大力推動各項改革的同時,深圳也在積極爭取立法權。當時只有國家和省一級有立法權,授予一個經濟特區立法權,新中國成立以來還沒有先例,其難度和阻力可想而知。李灝說,“從某種意義上說,沒有立法權就沒有改革權。”改革開放以來,深圳不斷吸引外商投資,可是卻沒有一個完善的法律體系,使得外商對特區政策的連續性、穩定性心存疑慮;另一方面,深圳特區作為改革開放試驗地,同樣也需要完善的法律體系來保駕護航。幾經周折,全國人大終于授予深圳立法權。有了立法權,意味著特區法規只要符合法律的基本原則就可以了,深圳具備了進行改革的重要條件。李灝說,“獲得立法權,這是中央對深圳最大的支持”。
兩手都要硬
李灝南下履新前夕,時任中央組織部部長的尉健行找他談話,詢問有什么困難?李灝坦率地說,很多困難通過努力都可以克服,惟獨對兩件事沒有把握,一是發行特區貨幣,一是精神文明建設,尤其是如何搞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在腦海里盤旋最多的就是這個問題。李灝在民主法制、行政體制、思想文化教育、新聞輿論等方面進行了一系列大膽探索。
深圳在全國率先建立監察局。借鑒香港、新加坡的做法,1987年成立的監察局,與檢察院、反貪局不同,監察局的主要職責是“監察同級”,重點是監察市政府領導班子,從市長開始。首倡“立法、教育、辦案”的六字監察方針,把制度建設放在首位,其次是教育,最后才是辦案。李灝說,與香港、新加坡不同,我們提倡預防為主,教育為主,既體現出法律的尊嚴,也體現出愛護干部,善待同志,保證我們的事業不受大的損失。
注重新聞輿論監督,鼓勵批評報道。在1986年深圳新聞工作者座談會上,李灝指出,特區的新聞工作者要以主人翁精神,著重抓好三個方面工作:首先是抓好新事物的宣傳報道,熱心地為新事物鳴鑼開道,促使其茁壯成長;其次,注意抓傾向性問題的報道,善于抓住一個時期帶傾向性的問題,及時地進行批評揭露,盡可能使一些不良傾向解決在萌芽狀態;第三,要抓好典型報道,包括人和事,也包括對一些專題的調查剖析。李灝認為新聞報道要以正面報道為主,也要適當登些批評稿件,既要報喜,也要報憂。報紙不開展批評是沒有生氣的。即使是他本人或市政府的某項具體工作,如果確實做得不好,批評一下對于改進工作有好處,應該歡迎。
深圳率先在全國推行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最早公開招考局級干部,對干部的選拔和使用作了大膽嘗試,推動公務員制度的建立。對行政體制改革,深圳也做了一些探索,曾嘗試設立政務咨詢委員會、立法委員會,將決策、執行、監督有效整合。
一座城市要有高揚的精神旗幟。1986年,在全國精神文明建設經驗交流會上,深圳提出“開拓、創新、獻身”的特區精神。對“特區精神”,李灝有自己的理解,他認為,深圳特區是多元化的社會,可以表達多種意見,自由空間大,但不能沒有主旋律,“開拓、創新、獻身”就是主旋律。特區處于東、西方文化的交匯點,既要繼承和發揚中國優良的傳統文化,又要吸收世界文明中一切優秀成果,形成一種具有自己特點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
1989年,李灝在《求是》發表《抓好法制、道德、理想教育》文章,再次闡述了精神文明的重要性。李灝認為,在改革開放的新形勢下,應該從法制、道德、理想三個層面提升精神文明水平。深圳是一個移民城市,人員來自五湖四海,人們的行為靠什么來約束?主要靠法制。商品經濟最本質的內在要求是自由和平等,是在自由平等基礎上的競爭,要求人們尊崇誠實守信、質量至上、追求效益等觀念。理想教育是更高層次的思想教育,一個社會,需要有約束和規范人們行為的法律和道德,更需要有激勵人們前進的精神動力。這種精神動力就是人的理想。法制教育、道德教育、理想教育,這幾個方面都抓好了,全社會就會有良好的精神風貌,必定是一片朝氣蓬勃、欣欣向榮的景象。
小平教誨終身難忘
李灝主政深圳8年,最令他難忘的是鄧小平1992年南方視察。李灝回憶道,這次小平很興奮,一路看一路講,充分肯定了深圳的發展成就。那時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框架在深圳基本搭起來了,小平感到有抓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目標明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是走得通的。他高興地說,深圳的重要經驗就是敢闖。要敢闖,往哪里闖?小平同志點破了中國改革的敏感禁區——市場經濟。他說出了那個著名的論斷:計劃多一點還是市場多一點,不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本質區別。
李灝至今還記得那個場景,在陪同去華僑城參觀的路上,他向小平匯報說:特區經濟發展了,日子好過了,要反哺內地,1989年深圳成立了經濟合作發展基金,每年從市財政收入拿出一定比例,以低息貸款方式幫助扶持貧困地區,發展造血項目。小平聽了很高興地說,一部分地區先富起來,可帶動后發達地區,將來用轉移支付的方式幫助欠發達地區發展。
“八年過去了,這次來看,深圳、珠海特區和其他一些地方,發展得這么快,我沒有想到。看了以后,信心增加了。”小平所說的八年,正好與李灝主政深圳時期相吻合,這是對特區的充分肯定,也是對李灝人生的最大褒獎。
變革時代經受艱苦磨煉
半個多世紀的內憂外患和時代變遷,在李灝身上打下鮮明的印記。可以說,時代的滾滾洪流推動他不斷進步與成長。
李灝少年時代酷愛讀書,渴求知識,立志學到知識和本領,報效國家。抗日戰爭爆發后,抗日愛國思想和民主思想在他腦海里萌芽。李灝的家庭是一個特別的家庭。1939年、1941年,李灝的父母先后病逝,他的二姐李嘉、二姐夫梁之模和表哥鄭奎都是中共地下黨員,對李灝的思想產生重要影響。從1941年開始,中共茂電信地委和電白縣黨組織就以李灝家為秘密據點開展工作, 1941年至1949年間,地區和縣領導人在此活動和隱蔽長達八年之久。
李灝1943年高中畢業后,本來打算去昆明投考西南聯大,因家庭困難籌措不來旅費,他只好在當地找事做,先后在兩個鄉村小學擔任校長。李灝先后安排中共電白縣委負責人嚴子剛及劉俊才、黎成儒擔任教導主任,學校骨干也多是地下黨員和進步人士。1946年,李灝的三位親人被國民黨殘忍殺害。國難家仇,對李灝觸動很大。李灝這時還不是共產黨員,但在黨組織的影響和安排下,他積極配合黨組織做了許多工作。
1946年初,李灝從家鄉步行到廣州,參加了北京大學、中山大學、嶺南大學、廣西大學等院校舉行的招生考試。放榜后他驚喜地發現,所報考的學校均錄取他,并且名列前茅。李灝就近選擇了中山大學,成為農業系的一名學生,師從著名的水稻專家丁穎教授。大學期間,李灝在投身學校各種進步活動的同時,還與劉積昌、李卓儒等成立“電白留穗同學同鄉會”、“秋白社”,秘密出版《電風》、《電聲》刊物,同時多方籌款、籌物運送到茂電信游擊區。1947年他參加了黨的外圍組織地下學聯,1949年2月加入中國共產黨。不久,由于李灝的身份暴露,黨組織決定讓他從學校撤出,調到粵桂邊區茂電信地區工作,從而開始了他的職業革命生涯。
值得一提的是,在廣州期間李灝開展了對上層人士的統戰工作,最出色的成果就是策動陳賡桃起義。陳賡桃是李灝的一個疏堂舅父,原是國民黨正規部隊的團長,山東戰役后回廣州,任廣東保三師少將副師長兼保九團團長。李灝利用關系主動做陳賡桃的工作,吸收陳的兩個兒子參加地下學聯,共同做策反工作;乘陳招兵買馬之機,介紹一些可靠人士進入保九團。1949年10月,陳賡桃率領保九團及保十團一營共1000多人起義,茂電信一帶局面發生很大改觀。起義部隊整編后,粵桂邊縱任命李灝擔任邊縱暫二團一營教導員。
1950年,粵桂邊區全境解放,李灝從部隊調回電白縣工作,參加支援前線、民主建政、恢復經濟和土地改革等工作,先后任電白縣政府黨組成員、秘書、科長及土改工作隊長、代理區委書記等職務。
1953年,國家開始實施第一個五年計劃,需要大批技術干部歸隊,李灝奉調北京,這一去就是32年。這個期間,李灝經歷了農業、工業交通、基本建設、對外經濟貿易等不同崗位的歷練。
最初李灝被分配到國家計委工作,參加了國家“一五”計劃農村部分的調研和起草工作。1956年國家計委一分為二,李灝被分配到國家經委工作,任國家經委農業局綜合組組長。兩年后,國家經委的職能調整為主管工業、交通方面的工作,李灝的工作從農業轉到工業上。1960年李灝擔任經委領導的秘書,直至1965年。1965年3月,他調到新組建的國家建委工作,任黨組辦公室副主任。
“文革”開始后,李灝一度受到沖擊。1969年恢復黨組織生活,重新開始工作。其間,曾調到小“計委”工作一段時間,參與了第四個五年計劃第一稿的起草工作。以后,李灝又回到國家建委工作,直到“文革”結束。
1979年8月,為適應對外開放的需要,成立了國家進出口管理委員會和外國投資管理委員會(一個機構兩個名稱),李灝任“兩委”的副秘書長和專職委員,從事對外經濟工作。1982年,國務院各部位機構調整,他調任新組建的國家經委委員、秘書長。1983年5月至1985年7月,李灝任國務院副秘書長、國務院機關黨組副書記,組織參與國務院常務會議、中央財經領導小組會議,列席中央書記處會議。
李灝在中央機關工作,雖然只是“幕僚”,但對農業、工業、交通、建設、外經貿等都有較多了解,他熟悉了國家經濟運行的機制,鍛煉了個人的工作能力,又培養了宏觀經濟觀察能力。多年積累的知識財富和工作經驗,為他日后在深圳大刀闊斧推進改革和建設奠定了基礎。
特區招牌不能丟
1993年4月,李灝從深圳市委書記崗位上退下,任第八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財經委員會第一副主任(正部級)。他分工主要抓立法工作。八屆人大期間,財經委員會負責證券法、銀行法、國有資產法、破產法、期貨交易法等10部法律起草工作和幾十部法律草案的審議工作。
2004年9月,李灝經中央批準離職休養。李灝說我干了幾十年,年事已高,要開始做一個清閑人。其實,他離休后依然忙碌,非常關注深圳的發展。深圳建設國際化城市、特區內外一體化、深港合作、廉政建設、精神文明建設、大學城建設等,都是他關心和思考的問題。
李灝離休后一直有一個心愿,就是對經濟特區的發展歷史進行全面的回顧和科學的總結,既對歷史負責,也啟示后人。在李灝的倡導下,經深圳市委批準,深圳經濟特區研究會于2005年12月正式成立,李灝擔任研究會第一任會長。他對深圳特區有一種特殊的感情,他曾風趣地對特區研究會的同志說,“你們一個重要任務就是守住特區,別把特區搞丟了”。
在改革開放30年歷程中,深圳無疑是中國最傳奇的城市之一,李灝也無疑是傳奇的人物之一。2008年11月,由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中國經濟體制改革雜志社舉行的“中國改革開放30年論壇及評選活動”,李灝被評為中國改革開放30年30名杰出人物和30名社會人物。這是對李灝當年改革實踐的公正評價。李灝獲悉這一消息后謙虛地說:“雖然是我個人當選,但實際是對深圳這座改革城市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