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九八一年六月二十九日、七月二日、七月九日共三次
地點:廣州市惠吉西一坊五號二樓黎昌仁家
記錄整理者: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室 沙東迅
黎昌仁先生說:
1917年底,我在廣東高師附中讀書時,有一次見到高師同學譚祖蔭在學校出了一個通告,說有一些書轉讓,我和同班同學黃慶(又叫黃艮庸)就去找他讓書,都是一些無政府主義的書,有《無政府主義粹言》、《不平鳴》(翻譯)、《夜未央》(巴金再翻譯)、劉師復的《伏虎集》等,還有世界語(我們譯音為“愛書不難讀”)。讓了書后我們沒有什么組織活動。當時進步的學生、新時代的年青人,容易接受新的思想,那時進步青年最早接觸的是無政府主義。我和同班同學黃慶、張百根等人思想比較活躍,愛看課外書,有什么新出的書,都找來看。當時我們對無政府主義和共產主義還分不清楚,認為無政府主義也是進步的、革命的。當時無政府主義者發(fā)書,廣州有“晦鳴學舍”,自己有印刷機印書、發(fā)書宣傳。我是從五四運動時開始接受無政府主義的。五四運動時,《新青年》、《新潮》等介紹過來,他們提倡“德謨克拉西”、“塞因斯”,李大釗介紹了真正的馬列主義、共產主義。
我記得當時無政府主義者主要辦的刊物有《民聲》(前身是“晦鳴學舍”)、《春蕾》、《勞働》等。有的只印二三期因無經費就停了。《勞働》雜志是由梁冰弦任總編輯,主要撰稿人有劉石心、劉帆聲等,是由廣東機器工會出印刷費、紙張費,十六開本,共出四期,不是共產黨的刊物。我不知道《勞動者》是誰辦的,我沒有看到過。我也知道有《廣東群報》,但不知是誰辦的。我們與譚平山、陳公博等人觀點不同,沒有來往。
鄭佩剛發(fā)表過幾篇回憶文章,還有幾篇文章因“文革”爆發(fā)沒有發(fā)表,現(xiàn)存省文史辦。鄭佩剛還在我處取去一張照片,現(xiàn)不知在哪里。
我當時不覺得譚祖蔭參加政治黨派,我知道他不是共產黨人。無政府主義者根本無所謂組織,自由散漫,沒有多少活動,不起多大作用,只是一種思想信仰而已。我沒聽說過兩個俄國人和七個無政府主義者組織了廣東共產黨。我當時在中山縣教小學,但家住在廣州,常會回來,與在廣州的無政府主義者有來往。后來我聽說他們七個無政府主義者(區(qū)聲白、黃尊生(即黃鵑聲)、梁冰弦、劉石心、譚祖蔭、梁一余、梁雨川)和陳獨秀、譚平山、陳公博等人開過會(袁振英沒有參加會議),但大家合作不來。無政府主義者不會組織共產黨,因為無政府主義者不贊成黨綱,自由散漫,合則來,不合則離,所以做什么事都不成功。當時我們認為大家情投意合就搞,主要搞工人運動,機器工會、理發(fā)工會、廚師工會是由無政府主義者領導搞起來的。我從未談過無政府主義者與陳獨秀、譚平山等人組織過廣東共產黨。過去有一位叫李芬歌的來,只向我了解過關于越南人范鴻泰的事情。我認為是陳獨秀來廣東后才有廣東共產黨,之前是沒有的。
江亢虎、謝英伯那時也提倡“社會主義”,當時不知情的第三者一概把他們算作共產黨,其實他們搞不清楚,江亢虎、謝英伯他們根本不是共產黨。
范天均是無政府主義的另一派,他們也有一幫人信仰無政府主義,常作詩,學世界語,出過一本世界語簡明字典。
我為黃素英制炸彈的事是真的。徐北鴻(原中山一院裁縫退休工人,現(xiàn)80多歲)與黃素英在南洋共同行動,了解詳情,他已在本單位詳細寫過。
云南有一批人(時姓兄弟)也信仰無政府主義,到過廣州,后回云南西部龍陵騰沖辦了一個刊物(名字忘記了),有來信。還有一幫四川人,我不熟,范天均認識,名叫大千、毛一波、劍波,后返四川,有書信來往,說辦刊物之事。
廣東無政府主義還有西江派(新會)。范天均可能知道。新會縣城的陳洪有(退休教師,現(xiàn)70多歲)是其中的成員,可向他了解。
我在中山大學畢業(yè)后,一心想科學救國,1927年去法國留學讀物理專業(yè),1933年畢業(yè)回國主要從事教學工作。1963年因年老在廣東工學院退休至今。
#8195;#8195;同意
黎昌仁(簽名)
#8194;1981年7月9日
附文:
回#8195;憶
黎昌仁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二三子相與敘于一室,評古論今,及于天下大勢,此晦鳴學舍之所由起也。在辛亥革命前后,劉師復提倡無政府主義,宣傳品有:無政府主義粹言、救世鐘、不平鳴、新世紀叢書、環(huán)球(在巴黎出版不定期刊)夜末央、伏虎集(江亢虎著)等等,風行全國各地。更有民聲不定期刊,在“五四”運動前后,為一般青少年最喜愛的讀物。
我于1919年中學畢業(yè),由崔載揚及林克明介紹認識了梁冰弦,他是師復的朋友,當時師復已死。再由冰弦介紹:劉石心、區(qū)聲白、黃鵑聲、李少陵、黃凌霜等人認識。
有人問我廣州有無“社會主義者同盟”?我說過:可以說是有,亦可以說是無。為什么呢?如果拿上述晦鳴學舍的相敘,各表意見,互相研討,合則來,不合則去,久之便成為志同道合的知友,則廣州可謂有“社會主義同盟”。若果說要申請、待查、批準,填表、交黨費、守綱領等等,才算是同盟者的一員,則廣州可以說是沒有了!雖然黨史學刊1980年第一期153頁所引梁冰弦一文“1920春產生‘社會主義同盟’,沒有什么派系壁壘,只要是傾向同一大目標的,都先團聚起來,共推陳獨秀為領導者。廣州方面有:梁冰弦、區(qū)聲白、李少陵、黎昌仁等主持,從事學生和工人的組織,同時著力于刊物冊子的編印傳播”。總之,在“五四”運動的初期,稍有志氣的青年無不奮起奔走呼號,為國家為民族的前途而奮斗。廣州一地風起云涌,何止我輩區(qū)區(qū)數(shù)人!實則,梁冰弦所舉出的人,不過是具體而微。在他所舉諸人之中,論年齡我是最少;論見識,我是剛畢業(yè)于中學;論相處時間的久暫,我是最短。我自1919年到1922年三兩年間,離開廣州者計:在北平八個多月;在中山縣當小學教師半年;在廈門、上海、南京等地又混了半年。因此1922年以后我稍為安定,在廣州結識了一些學界工人等之愛好社會主義的青年們。
天涯浪跡,海角萍蹤,舊友新知,風起云涌,隨聚隨分,午夜思維,已多作古。但覺悲風瑟瑟,長夜漫漫,萬方多難,英豪眥裂,遍野哀鴻,志士拊膺,大道之行也,企予望之。
#8195;黎昌仁 志
1982年9月21日
(沙東迅按:這是黎昌仁先生寫的,1982年9月親手交給沙東迅,原無標題,現(xiàn)加《回憶》為標題,全文公開發(fā)表出來,供研究者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