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隱約可見

[1]

抬起頭，剛剛還亮得刺眼的白熾燈早已沒了原來的囂張模樣，只是安靜地淹沒在黑夜里，任憑我赤裸裸地直視。教室里時不時有激光束和手電筒的微光掃過，夾雜著樓下教導主任怒意達滿格的尖銳哨聲，一片熱鬧。

停電的日子在我們這群高三學生的心目中就如過年般珍貴。看不見每個人的表情，也不用擔心有誰會看見自己大笑時露出的黃牙，只有這會兒可以毫無顧忌。

“傻妞。”我剛轉向葵薇，就被一個亮著的手電筒迅速抵在了下巴上，瞬間我的眼神便由無神過度成了無奈。又被這丫頭給耍了。“墨陽，這詭異的白光和你那幽怨的眼神，哈哈，簡直是絕配啊。”我搶過手電筒，“我剛剛的眼神明明是鄙視！笨蛋。”

“哎呀，墨陽……”撒嬌是葵薇的慣用伎倆，我已經見怪不怪了。于是別過頭看窗外大片大片連著的烏云，偶爾在拼接處露出一兩絲純凈的鈷藍色夜幕，像是暗室里未成形的照片，浮在藥水中，唯有隱約可見的影跡若隱若現。

[2]

“墨陽，不如我們來玩成語接龍的游戲吧！”葵薇輕扯我衣角。我點點頭，和葵薇一起轉身坐下，背向黑板，與彭楊，葉筬四個人圍成一個小圈。

“那好，我先開始咯！”葵薇已經迫不及待了。“花言巧語，嘿嘿，小陽同學，你可不要這么輕易就被我難倒了哦！”我的眼睛已經慢慢適應了黑暗，側過頭，便看見了葵薇好看的笑容。“嗯，語重心長。”“墨陽，接的不錯嘛，葉筬，該你了。”葵薇指了指葉筬，又將身子探出窗外向辦公室方向努力瞄了幾眼，確定老班沒來。葉筬用“長話短說”輕松接了過去，然后向后看了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或許他發現了我一直盯著他看，才故意躲避我的目光。現在的葉筬離我這么近，距離不到20厘米，就算不講話不玩游戲，就只是這樣靜靜看著他，我也是幸福的。也只有在停電的時候，我才敢這么明目張膽地看著他吧。如果這時葵薇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臉，她就會知道，此刻我的臉有多紅多燙了。

每次近距離和葉筬在一起，我都會臉紅。

[3]

那是盛夏大雨過后的黃昏，濃濃的綠意上方，夕陽燃燒成一片赤紅海洋。那天葉筬值日。當他手握著掃把站在我和葵薇身旁時，素色格子襯衫也被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讓我想起了童話里好看的王子，手持著寶劍。

葵薇故意開玩笑說道：“墨陽，看你多臟，真不講衛生。”“哪有！”我慌忙站起身，可是腳下干凈得連一片紙屑都不曾有，剛想好好教訓一下這丫頭，目光就撞在了葉筬身上，臉頰的忽然熾熱讓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呀！墨陽，你臉紅了！哈哈，這樣也臉紅，我開玩笑的啦！”“沒有啊。”我尷尬地用手碰了碰臉頰，極力掩飾。

“墨陽，你的位置要掃么？”此時的葉筬微弓著背，露出一小截脊梁，只一眼，我便脖子也紅透了。我已經窘得說不出話了，只能木訥地搖了搖頭，然后趕緊雙手頭抱頭，不讓葵薇發現。

可是，旁邊的葵薇早已笑得接近岔氣了。

[4]

月光擠過月與日的巖縫，從容地灑向大地，那輪弦月下，很多莫名的心緒鈍重地悠悠下墜。

晚自習時，葵薇傳過紙條——“墨陽同學，我發現你最近很不正常！”心里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難道被這小丫頭看穿了？“哪里不正常了？”我硬著頭皮寫下。

剛開學時，葵薇曾悄悄告訴我，她喜歡我后排的那個男生，而那時我還不知道，原來他就是葉筬。每次都占據樓下紅榜上第一行的那個名字，原來有著一個如此好看的主人。

每天的紙條上，葵薇都情不自禁地列下一大堆關于葉筬的優點。他的笑臉，他的悲傷，他的背影，他唱過的每一首歌，他在我們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就靜靜地看，淺淺地笑。殊不知所有的這一切，統統都在我的生命中安靜地開出橫漫整個世界的花來。我默默地持續著我的這份暗戀，自私地不曾告訴過葵薇。

輕拍我的手臂，葵薇再次將紙條傳了過來，“你最近怎么動不動就臉紅，頻率還這么高。”“不知道，可能是學習壓力太大，腦子不受控制了吧。”“你這傻妞！明天我媽會煮魚湯，我帶些來給你喝吧，聽說魚湯可以補腦哦，嘿嘿，正好能把你補聰明點兒。”“好啊，呵呵，還是我家小葵懂事!”把紙條遞給葵薇，才暗暗松了口氣。還好這丫頭神經大條，沒發現我對葉筬的敏感。

[5]

墨綠色黑板上紅色的粉筆字決絕熱烈：離高考只剩90天了！我暗下決心，以后一定不想別的，專心備考。高三的我們正用一頁頁的紙疊成帆，積蓄能量，等待著撕開一條驚險又瑰麗的航線。

可是，思緒還是無法控制地就飄遠了……

“葵薇，喜歡一定是紅色的，像《七里香》中唱到的，你的臉像田里熟透的番茄，幸福的紅色。”“是嗎？我覺得高考才應該是紅色的呢！”的確，黑板上醒目的紅色大字讓人無法忽視。

葉筬，你覺得喜歡是什么顏色的呢？是我下午臉頰上的紅色，對吧？

[6]

兩天后的晚自習，葵薇像往常一般地遞紙條給我，只是這次她微微低著頭，我有些辨不清她的表情。“葉筬戀愛了，是和我們學校的校花。”眼淚不知怎么就涌出來了，四周很寂靜，我甚至可以聽到血液在我周身的血管里面突然跳動的聲音。“墨陽，你怎么哭了，別為我難過。我想過了，葉筬那么優秀，我早該想到的。”葵薇看著我的眼淚噼里啪啦地掉在課本上，慌忙又傳了一張紙條給我。

艱難地將眼淚收起，我轉過頭，第一次正對了葉筬的目光，紅腫的眼睛遮蓋不了的是我滿眼的悲傷。葉筬一如既往的溫暖笑容在感受到我的怒意后尷尬地僵在臉上。

“怎么了？”可是，此時我竟笨得什么話也說不出。葉筬才一句話，我的眼淚就又掉了下來。面對那個我喜歡的你，我又能說些什么呢。

[7]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有無數的過客，也許你以往所喜歡的她不過是你人生的一個路人甲而已。”

照片上，葵薇黑發飄揚，衣袂翻飛，而她左手緊牽著的男子和她一樣，臉上有著柔軟的笑意，兩張深情的面孔盛放在櫻花下。他很喜歡她，她也一樣。

高考完，我去了北方的大學，而葵薇依舊留在了南方。所以在葵薇的世界已經櫻花紛飛的時候，我還穿著厚厚的棉襖，不停地哈氣、搓手，用帶著手套的手指笨拙地敲著鍵盤。如今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

直到收到葵薇的郵件，她告訴我，她想我了，她告訴我，她戀愛了，她還告訴我，葉筬只是她生命的一個過客。

[8]

時光就這么平靜流淌著，漸行漸遠，溫暖的太陽變換了經緯度，于是夏天來了。高考過后的第一個夏天，陽光依舊那么灼熱。

葵薇的房間里，去年的復習資料已經都換成了封面華麗的雜志，還有隨處可見的他和她的合影，甜蜜得讓人嫉妒。

“墨陽，都一年了，你還是跟去年一樣，都沒什么改變呢。”我接過葵薇遞來的冰水，“笨丫頭，我明明長高了兩厘米好不好！”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雜志，卻發現雜志下面是一本高三物理的復習資料。已經微微泛黃的紙張，密密麻麻的筆記，記下了那段我們努力而絢爛過的時光。“葵薇，怎么這本書你還留著？”

“哪本？”

“高三的物理資料書，用來留做紀念的么？”輕輕翻開，“啊！墨陽，你別看！”葵薇緊張地搶過，可是卡片已經從書里掉落了下來，一張淡藍色小卡片，精致的愛心形狀。

“我喜歡你 ——葉筬”是葉筬的字。

“墨陽，對不起。”葵薇忽然緊握我的手。即使是盛夏，她的手依然冰涼。“葵薇，其實在你告訴我葉筬戀愛了的那天晚上，我就看到了這張小卡片，是在你去幫我買冰淇淋的時候無意間翻到的。我的確真的很喜歡他，之所以假裝不知道，在你告訴我他和其她女生在一起的時候沒有拆穿你，因為我不想失去你，還有他，對不起。”

曾經以為那段時光可以晶瑩剔透下去，我們各自守著自己的秘密，不再提起。曾經以為那些銘心的悲傷、溫柔的心疼，都會在夏季灼熱的陽光下，模糊成一個辨不清的輪廓，變成記憶里最遙遠的一部分，可是我卻疏忽了，那是內心痛苦和憂傷的來處，無論滄海桑田，它們永遠都是脈絡清晰，歷歷在目。

[9]

“葉筬，我是墨陽。”

如果這時，葉筬不小心聽到了我旁邊葵薇夸張的笑聲，他就知道此刻的我臉有多紅了。

[10]

忘記說了，在葵薇聽完我的道歉以后，她沒有如我所愿地平靜地說上一聲“沒關系”，然后就原諒我了；也沒有如我所愿地淚流滿面地抱著我，然后我們一起哭。她聽完后就徹底地傻了。她大笑著說：“笨蛋，那原本就是給你的啊！那是葉筬讓我轉交給你的，但是我就像你不想失去我一樣不想失去你，所以，我騙了你。”

我從未見她如此激動過，然后，在她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葉筬的手機號碼后，便有了以上的對話。

[11]

“墨陽，我很想你。”

風忽然加快了節奏，模糊了本該清晰的畫面，吹亂了本該安靜的對白，而腦海中一直回蕩的只留下了那句“我很想你”……

#1050833;編輯：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