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食霖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哲學院,湖北武漢 430060)
蘇聯哲學教科書與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
陳食霖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哲學院,湖北武漢 430060)
“蘇聯哲學教科書”是蘇聯哲學家建構的一種馬克思主義哲學解釋體系。評價“蘇聯哲學教科書”,必須堅持歷史主義的態度,應立足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史和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視角來評價,既要認識到它的歷史局限性,也要承認它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史上特別是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進程中發揮的積極作用。超越“蘇聯哲學教科書”,建立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解釋體系,仍將是中國馬克思主義者必須直面的重大理論任務。
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蘇聯哲學教科書
實現馬克思主義哲學世界化與中國化,首先必須接受、理解和掌握馬克思主義哲學。包括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在內的整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發展史,在一定意義上來說,也是一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傳播史和理解史。在回顧與反思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傳播史和理解史時,一個無法回避的重大問題是“蘇聯哲學教科書”的影響及其評價問題。在我國“哲學原理體系改革與創新”過程中,人們越來越認識到源自“蘇聯哲學教科書”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教科書存在種種局限,一種“教科書批判情結”逐漸蔓延開來,并愈演愈烈,“一些人仍然熱衷于教科書批判,似乎以往的和現行的所有馬克思主義哲學教科書都一無是處”。①汪信硯:《當前我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三個誤區》,《哲學研究》2005年第4期。客觀地說,“蘇聯哲學教科書”對中國人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發揮過積極作用,也存在消極的影響。本文認為,評價“蘇聯哲學教科書”,必須堅持歷史主義的原則,立足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史和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視角,客觀公正地評價“蘇聯哲學教科書”。
“蘇聯哲學教科書”是蘇俄哲學家在接受、理解和傳播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的,明確它的內涵和外延,首先必須考察它的形成史。
“蘇聯哲學教科書”的最初形態可以追溯到普列漢諾夫和布哈林那里。在《論一元論歷史觀之發展》(1895年)、《論唯物主義的歷史觀》(1897年)等著作中,“培養了一整代俄國馬克思主義者”的普列漢諾夫試圖將散見于馬克思主義創始人著作中的哲學思想尤其是唯物史觀思想體系化;而在《唯物主義史論叢》(1896年)等著作中,他力圖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唯物論、認識論、辯證法展開分門別類的研究。“黨的最寶貴和最大的理論家”布哈林的《歷史唯物主義理論:馬克思主義社會學通俗教材》(1921年),是以教科書形式將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化的最初嘗試。可以說,普列漢諾夫和布哈林是編寫“蘇聯哲學教科書”的開拓者,而他們相關的著作只能說具備“哲學教科書”的雛形,還不能說是嚴格意義上的“哲學教科書”。
20世紀20年代,蘇俄哲學界發生了兩次大論戰,對壘雙方分別為“德波林派”(也稱“辯證法派”)和“機械論派”、“正統派”和“德波林派”。論戰圍繞馬克思主義哲學諸多重大理論問題而展開,出版了一系列“哲學教科書”的奠基之作,如薩拉比揚諾夫的《歷史唯物主義》(1922年)、沃爾夫松的《辯證唯物主義》(1922年)、阿斯穆斯的《辯證唯物主義和邏輯學》(1924年)、拉耶夫斯基的《歷史唯物主義入門》(1925年)、庫拉佐夫的《歷史唯物主義》(1929年),等等。這兩次大論戰不僅深入探討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一系列重要的理論問題,更重要的在于,理論界在著手編寫“經得住考驗”的“哲學教科書”問題上取得了共識。由此可見,兩次大論戰極大地推動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體系化進程。
20世紀30年代,在以往研究的基礎上,蘇聯出版了由米丁、拉祖莫夫斯基主編的《歷史唯物主義》(1932年)和《辯證唯物主義》(1934年),這兩本書作為一套發行,《辯證唯物主義》為上冊,《歷史唯物主義》為下冊。1933年底,全蘇共產主義學院哲學研究所出版了《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高校哲學教科書,該書分為上、下兩冊。以這兩套書為標志,“蘇聯哲學教科書”基本形成。上述教科書被認為是蘇聯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史上“經典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教科書”,從而也成為以后“蘇聯哲學教科書”編寫的范本。
至于1938年發表的斯大林親自撰寫的《論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第四章第二節),則標志著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體系化以黨的權威文本形式固定下來,以至于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蘇聯的哲學教科書完全是模仿斯大林文本。這種狀況直至斯大林去世后,隨著“反對個人迷信”的批判斯大林運動的興起才有所改變。
后斯大林時代的蘇聯,出版了多種版本的哲學教科書,其中由康斯坦丁諾夫主編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1971年以后更名為《馬克思列寧主義哲學原理》)被認為是“蘇聯哲學教科書”中最典型、最具權威性的代表。這本書從1958年到1964年先后出過兩版,改名后從1971年到1982年又出了六個修訂版本。這本書多次修訂再版發行,長期以來被蘇聯官方指定為高校哲學教科書,是最具影響力的哲學教科書。
通過對“蘇聯哲學教科書”形成史的梳理,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判斷:第一,“蘇聯哲學教科書”的形成經歷了一個較長的歷史過程,它反映和體現了蘇俄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在不同歷史時期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解程度與水平,隨著對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等人哲學著作把握與理解日漸全面和深刻,總體上來看,教科書的編寫質量是不斷提升的。第二,“蘇聯哲學教科書”不僅僅是指某一本馬克思主義哲學教材,而是一個數量龐大的“著作群”。其中,以20世紀30年代米丁等人主編的教科書、50年代及其以后康斯坦丁諾夫主編并主持修訂的教科書影響最大。第三,“哲學教科書”的編寫不僅是必要的,而且是可能的。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創始人那里,他們的哲學思想散見于不同時期的文獻中,而在不同的著作中闡發的思想重點也各不相同,然而,這并不妨礙馬克思主義哲學是一個完整而嚴密的科學理論體系。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傳播,需要作為解釋體系的“哲學教科書”。雖然馬克思曾有過系統闡釋其哲學思想的意愿,但由于特殊的歷史原因,沒有留給我們專門闡釋其哲學體系的著作,歷史將建構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這一未竟的事業留給了馬克思主義的繼承者。蘇聯哲學家經過幾代人的努力建立起來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體系,雖然不是盡善盡美的,但基本上體現了馬克思主義哲學創始人的思想。第四,“蘇聯哲學教科書”體現了當時蘇聯哲學家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最高水平,其歷史功績不容否定。蘇聯哲學家建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體系,以簡約化的形式,較為系統地宣傳馬克思主義哲學,達到了統一思想、穩定社會、堅定社會主義信念的目的,推動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發展,促進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世界化。
接受、理解和掌握馬克思主義哲學,是實現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前提。馬克思主義最初傳入中國,主要有西歐、日本和蘇俄三條途徑,但最主要的途徑是蘇俄。
首先,通過西歐和日本路徑傳入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存在明顯的局限性。最初西歐一些傳教士向中國人介紹馬克思、恩格斯,主要是概略性地介紹他們的生平及其社會主義思想,影響范圍非常有限。20世紀初,我國一批留學日本的學生對馬克思主義發生了濃厚興趣,將日文版的《共產黨宣言》等經典著作翻譯成中文,也翻譯日本學者研究馬克思主義的著作,將馬克思的學說介紹到中國。然而,這些介紹大多是零散的、不系統的,而且在翻譯方面存在不少錯誤。
其次,從對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史的分析來看,蘇俄十月革命的勝利,為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中國的傳播提供了有利的歷史機遇。李大釗、陳獨秀等中國早期的馬克思主義傳播者雖然早年留學日本,較早接觸到了馬克思主義,但他們主要是在蘇俄十月革命以后,結合蘇俄十月革命的成功經驗來宣傳馬克思主義特別是唯物史觀思想的。20世紀20年代以后,馬克思恩格斯的主要哲學著作從俄文翻譯成中文,列寧、普列漢諾夫和布哈林等人的哲學著作也相繼大量翻譯成中文,有力地推動了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中國的廣泛而迅速的傳播。
再次,不同歷史時期各具特點的“蘇聯哲學教科書”影響了中國幾代馬克思主義者。最早接受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如李大釗、陳獨秀、李達等人著力宣傳唯物史觀,這與普列漢諾夫等人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解不謀而合。曾以北京《晨報》特派記者身份到過蘇俄的瞿秋白在1923年回國以后,在上海大學講授《現代社會學》和《社會哲學概論》,主要依據恩格斯的《反杜林論》和布哈林的《歷史唯物主義理論》,首次向中國人介紹唯物辯證法,同時也重點介紹歷史唯物論。其中,《現代社會學》除第一章外,“幾乎是布哈林《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的轉譯”。①黃楠森等主編:《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第6卷),北京出版社1989年版,第162頁。20世紀30年代,由蘇聯哲學家集體編寫的哲學教科書陸續翻譯成中文,如李達和雷仲堅合譯了西洛可夫和愛森堡等著的《辯證法唯物論教程》,沈志遠翻譯了米丁主編的《辯證唯物論與歷史唯物論》,艾思奇和鄭易里合譯了米丁主編的《新哲學大綱》,而艾思奇編譯的《哲學選輯》,其中包含了西洛可夫和愛森堡等的《辯證法唯物論教程》、米丁主編的《辯證唯物論與歷史唯物論》、《新哲學大綱》,以及斯大林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等著作。上述“蘇聯哲學教科書”是毛澤東為抗日軍政大學講授馬克思主義哲學,編寫《辯證法唯物論講授提綱》講義的最重要的參考文獻。李達非常熟悉“蘇聯哲學教科書”,所著的《社會學大綱》雖然在馬克思主義哲學諸多理論問題上有自己獨特的見解,但受“蘇聯哲學教科書”影響的痕跡還是非常明顯的。
通過對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傳播史的分析,我們可以形成如下基本判斷:第一,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中國早期傳播的途徑是多元的,但最主要的途徑是蘇俄。值得說明的是,20世紀初從日本傳入中國的馬克思主義,本身就深受蘇俄馬克思主義的影響。第二,通過蘇俄路徑傳入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側重于哲學方面,蘇俄哲學家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解范式,長期被奉為馬克思主義哲學最權威的理解范式。第三,中國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通過學習“蘇聯哲學教科書”,借鑒蘇俄哲學家的理論成果,較為快捷而系統地掌握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理論。
我們黨在領導中國革命、建設、改革的實踐中,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和時代特征相結合,不斷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實現了兩次歷史性飛躍。其中,第一次歷史性飛躍發生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創立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的理論體系,形成了毛澤東思想,其中包含有毛澤東哲學思想。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進程中,《實踐論》和《矛盾論》(以下并提時,簡稱為“兩論”)被公認為毛澤東最著名的哲學代表作,是毛澤東哲學思想形成和系統化的主要標志。關于毛澤東的“兩論”與“蘇聯哲學教科書”之間的關系問題,是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研究中無法回避的一個敏感而重要的問題。
為寫作《實踐論》、《矛盾論》和編寫整個《辯證法唯物論講授提綱》,毛澤東作了充分的理論準備。從1935年開始,毛澤東反復閱讀了西洛可夫和愛森堡等著的《辯證法唯物論教程》、米丁主編的《辯證唯物論與歷史唯物論》和《新哲學大綱》,還有艾思奇編譯的《哲學選輯》,而且在閱讀過程中作了大量的批注。從批注的情況來看,有提要,也有疑問,更有自己的評論、對某些觀點的發揮及結合中國實際問題的議論。
由于特殊的歷史原因,毛澤東不可能系統閱讀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全部經典原著。在獨立思考的基礎上,毛澤東充分吸收了蘇聯哲學教科書的理論成果。不論是書名還是篇章結構,毛澤東的《辯證法唯物論講授提綱》的確與蘇聯哲學教科書有相似乃至相同的地方,但不能由此否定毛澤東在諸多理論問題上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發展與創新。《辯證法唯物論講授提綱》作為毛澤東為抗日軍政大學講課的講義,對蘇聯哲學教科書有引用、綜述,更有提煉、升華,雖然沒有創立一個有別于蘇聯哲學教科書的全新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解釋體系,但也決不是蘇聯哲學教科書的簡單移植與仿效。在《實踐論》中,毛澤東以認識和實踐的辯證關系為主線,系統地闡發了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基本思想,揭示了實踐對認識的決定作用,分析了人類認識運動的辯證發展過程,闡釋了主觀與客觀、理論與實踐、知與行的具體的歷史的統一問題。在《矛盾論》中,毛澤東突出了唯物辯證法的實質和核心,揭示了矛盾普遍性和特殊性即個性與共性的辯證關系,特別強調分析矛盾特殊性的重要意義,并注重將辯證法化為認識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思想方法與工作方法。“《實踐論》突出了認識論中的辯證法,《矛盾論》突出了矛盾問題上的認識論。”②黃楠森等主編:《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第6卷),北京出版社1989年版,第367頁。兩者相得益彰,對認識論和辯證法中的諸多理論問題作了系統的分析和精煉的概括,大大超越了蘇聯哲學教科書。
通過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標志性成果——“兩論”與“蘇聯哲學教科書”之間關系的分析,我們有如下基本看法:第一,“蘇聯哲學教科書”代表了當時解讀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最高水準,深刻影響了包括毛澤東在內的一批馬克思主義哲學家。第二,“蘇聯哲學教科書”是毛澤東寫作“兩論”最重要的參考文獻,但不是唯一的參考文獻。事實上,毛澤東不僅認真閱讀馬列主義經典作家的哲學原著,也閱讀過古希臘哲學家、斯賓諾莎、康德、歌德、黑格爾、盧梭等人的著作,而且廣泛涉獵中國古代哲學家的著作,繼承、吸收中國傳統哲學思想的精華。第三,在表達方式上,“兩論”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毛澤東運用中國民間諺語、歷史典故等生動形象地說明深刻的哲學道理,注重用人民群眾通俗易懂的語言、喜聞樂見的形式表達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范疇與原理,克服了傳統哲學刻板、抽象、枯燥的缺陷。第四,雖然正式提出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概念是在1938年10月黨的六屆六中全會上,然而在“兩論”寫作時期,毛澤東已經形成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思想。從“兩論”的寫作目的來看,是為了克服黨內的主觀主義特別是教條主義的錯誤,毛澤東強調要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和時代特征相結合,運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深入研究和解決中國不同歷史時期的實際問題,總結中國的實踐經驗,吸收中外文化的精華特別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優秀遺產,形成具有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馬克思主義。
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家一直致力于超越“蘇聯哲學教科書”、構建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解釋體系。這種努力,以中國改革開放進程的開啟為界,大體上可以分為兩個階段。
改革開放以前是第一階段。在新中國成立初期的20世紀50年代,雖然以“蘇聯哲學教科書”為代表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解范式對中國的影響似在延續,但反思“蘇聯哲學教科書”已經開始。據汪永祥教授的回憶與研究,在“以蘇為師”的過程中,蘇聯曾派專家在中國一些大學講授哲學,使用的教材是康斯坦丁諾夫主編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他們的主要任務是編寫講義、傳授教學經驗、培養青年教師,①汪永祥:《我國第一部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專業教材的編寫歷程》,《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9年第4期。這種情況直至1959年中蘇關系破裂才告結束。1956年蘇共二十大后,蘇聯批判斯大林搞個人崇拜,哲學界也開展了對斯大林哲學的批判。毛澤東一方面提出要客觀公正地評價斯大林,另一方面指出,“斯大林有許多形而上學,并且教會許多人搞形而上學”,認為《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和《簡明哲學辭典》中都存在表述上的不準確和觀點上的錯誤。②《毛澤東文集》第7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9年版,第194頁。毛澤東的表態,有力地推動了中國人編寫自己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教材的工作。
根據1959年中央書記處會議的要求,中央理論小組提出了全國同時編寫六本馬克思主義哲學教科書的任務。六本書稿于1960年2月完成,在隨后召開的參編人員座談會上,當時擔任中央文教小組組長的康生還提出要“學蘇聯哲學的書”,為了寫書,要在四、五個月內把蘇聯的哲學教科書好好讀一讀。經討論決定,將各有特點的六本書稿的優點集中起來合為一本,經過反復修改,終于在1961年11月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艾思奇主編的《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這是新中國第一本馬克思主義哲學教科書。該書的特點非常鮮明,優點是結構緊湊、重點突出、語言簡潔,不足之處在于與“蘇聯哲學教科書”特別是康斯坦丁諾夫主編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在篇章結構、總體布局和話語方式上過于雷同。
據陶德麟教授回憶,1961年8月,毛澤東與時任武漢大學校長的李達在廬山會面,又一次高度評價李達寫于20世紀30年代的名著《社會學大綱》,認為現在此書還有很大意義,應該修改出版。李達次日即打電報叫陶德麟上廬山,傳達了毛澤東的談話,要陶德麟協助他做這件事。1965年,李達主編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大綱》(內部討論稿上冊,唯物辯證法)完成后送毛澤東審閱時,毛澤東在書稿上留有批注。在批注中,毛澤東否定蘇聯哲學教科書將辯證法三個規律平列的做法,并闡述了以對立統一規律為核心的辯證法思想體系。可惜,這本歷經5年完稿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大綱》上冊未及出版、下冊正在撰寫時,“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直至1978年,陶德麟才將上冊書稿加以整理,以《唯物辯證法大綱》為書名由人民出版社出版。
改革開放以后是第二階段。在這一階段,哲學界開始反思“蘇聯哲學教科書”,試圖超越“蘇聯哲學教科書”,建構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解釋體系。為適應高校教學急需,人民出版社1978年重印了艾思奇主編的《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隨后,教育部委托肖前、李秀林、汪永祥主編的哲學專業教材《辯證唯物主義原理》和《歷史唯物主義原理》也由人民出版社于1981年、1983年相繼出版,李秀林、王于、李淮春主編的高校文科教材《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原理》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于1982年出版。它們都在全國范圍內得到廣泛采用,代表了當時教材建設的最高水平。毋庸諱言,這些教材仍沒能從根本上擺脫蘇聯哲學教科書的影響。
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哲學教科書體系改革”一開始就與對以“蘇聯哲學教科書”為代表的傳統教科書體系的評價聯系在一起,出現了“完善派”和“重建派”之爭。①劉懷玉:《是比較對話,還是語境回歸?——對馬克思哲學當代性的一種反思與回答》,《南京大學學報》2002年第1期。“完善派”認為,傳統哲學教科書體系基本上是科學的,問題只是不夠完整和嚴密,我們要做的只是對現有體系的結構和內容作部分調整或補充,不需要也不應該對這種體系進行根本改造。“重建派”認為,必須對傳統教科書體系作整體性改變,實現哲學范式的轉換。應當承認,隨著改革開放和思想解放的不斷深入與發展,學術界空前活躍,所取得的理論成果也異常豐富,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教材建設方面也出現了不少高質量的成果,欣慰之余也難免讓人憂慮重重:一方面是“哲學教科書體系改革”的呼聲很高,另一方面是大量“克隆”性教材不斷面世,真正具有創新性的哲學教科書很少。真正超越“蘇聯哲學教科書”,建構起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解釋體系,將是中國馬克思主義者必須直面的重大理論任務。
通過對我國超越“蘇聯哲學教科書”、推進“哲學教科書體系改革”歷程的分析,我們認為,建構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解釋體系,是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有機組成部分。要建構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解釋體系,必須解決好如下幾個突出問題:
第一,正確把握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生形態”與“次生形態”及其關系。馬克思主義哲學不等同于馬克思的哲學,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生形態”不僅包括馬克思的哲學思想,也包括恩格斯的哲學思想,還包括列寧等馬克思主義繼承者的哲學思想。相對而言,“蘇聯哲學教科書”和我們將建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解釋體系都屬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次生形態”。一方面,“次生形態”要源于“原生形態”,因此,必須廣泛而深入地研讀馬克思主義的經典文獻,把握其基本立場和方法,注重把握整體意義上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而不拘泥于具體的個別的結論;另一方面,各種“次生形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之間的良性互動、相互借鑒、取長補短,也是促進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與創新的內在動力之一。
第二,正確處理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和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史之間的關系。沒有“哲學發展史”的滲透,“哲學原理”只不過是一些概念、觀點和“原理”的堆積。必須把“史”和“論”結合起來,通過對“史”的研究,考察馬克思主義哲學基本范疇和基本理論演進的歷史語境和理論語境。加強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精神實質的理解,不斷拓展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史的研究領域。
第三,正確處理馬克思主義哲學與中西哲學的關系。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需要以中國傳統哲學作為文化基礎,建構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解釋體系,必須深入了解中國傳統哲學,不斷發掘中國哲學思想的精華,以豐富、發展馬克思主義哲學。當然,這與“用中國哲學改造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思路是有本質不同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是在西方文化語境中產生、在與西方各種哲學思潮的不斷交鋒中發展起來的。加強與當代西方哲學的對話,有助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發展。面對當代西方哲學提出的各種挑戰,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世界化進程中必須敢于應戰,引領時代精神的發展。在這一過程中,尤其要警惕“以西解馬”、“以西評馬”從而將馬克思主義哲學“邊緣化”的錯誤傾向。
第四,正確處理馬克思主義哲學與社會現實的關系。具有實踐性品格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從來就不是一種單純“書齋”里的哲學,而是一種既注重解釋世界更注重改造世界的哲學,必須直面并解決社會現實問題。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創始人是在深入剖析資本主義社會、關切無產階級的前途命運的過程中建立了自己的哲學,中國的馬克思主義者是在認識和解決中國不同歷史時期的重大現實問題過程中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解釋體系的建構,必須是基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偉大實踐的一種理論創新。借口保持“純潔的學術性”和“嚴謹的科學性”而逃避解決現實社會問題的責任,實質上是理論生命力衰微的表征。
B0-0
A
1003-4145[2011]06-0025-05
2011-01-21
陳食霖,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哲學院教授,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生態文明研究。
(責任編輯:周文升wszhou66@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