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斌
按照德國著名哲學家雅斯·貝爾斯的說法,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之間是人類歷史發展中一個最為重要、最具時代特點的文明“軸心時代”,這一特殊時期對應于中國的歷史便是春秋戰國時期。春秋戰國時期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既是對商周時期各方面發展的承繼,又為以后中國幾千年綿延不斷的封建王朝的發展奠定了基礎。這一承上啟下的特殊歷史時期的整體文化現實在工藝美術的創作中得以清晰展現,金屬工藝、陶瓷工藝、漆器、染織工藝等在這一時期得以較大發展,個別工藝門類和工藝技法逐漸走向成熟,造物工藝的功能性與裝飾性也較商周時期得到了較大的統一。
這一時期,青銅器的宗教性要求減弱,功能性要求得以強調。圍繞使用功能,器型更加豐富,種類更加繁多,增加了以前所沒有的新器物,如青銅鏡、熏爐、青銅燈具等。體量、型制、裝飾工藝較三代時期有較大的變化,商周時期厚重龐大體量的青銅造物較為少見,而型制輕盈、裝飾優美的青銅器皿則大量生產。如青銅鼎的創制,多呈現型小、胎薄的特點,重量一般不超過60公斤,口徑多保持在70厘米以內,適宜人的使用,可以說是以人為本的設計。為了使用的方便,鼎、敦、豆的造型多為圓底深腹,在器皿頂部加蓋,兩邊加附耳或環耳,器身布滿華美的裝飾。

青銅燈、青銅鏡的設計是該時期具有實用功能的創新產品。作為照明用具,青銅燈具的創制萌發于戰國時期,其造型仿造陶瓷器皿與青銅器皿,并由之演變而來。其中,兩種造型十分引人注目,一種是象形燈具,另一種是連枝燈。在出土燈具中,象形燈具占有一定的比例,既有駝形燈具,又有不同站姿或坐姿的人形燈具,也有兩者結合的象形燈具。比如現藏于湖北省博物館的駱駝人形燈(圖1)以其合理的設計與生動的造型吸引著眾多的文物愛好者。該燈具為戰國中晚期創制,通高19.2厘米,盤徑8.9厘米。整體造型為一人騎于一雙峰駝背上,此人雙手持燈座,燈座上方插一竹節狀燈筒,燈筒上方頂一燈盤,整個造型既挺拔有力,又生動活潑,是戰國時期不可多得的生活化、藝術化的日用燈具精品。現藏于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的樹形燈(圖2)亦是先秦時期燈具設計中的精品,該燈高82.9厘米,以樹形展開,共有15個燈盤分立于主枝與分枝之上,主枝頂端纏繞一螭龍,螭龍身軀細長,昂頭厥背,以尾繞枝,在以下枝間有小鳥與不同姿勢的猿猴,或攀援、或張望,其中兩猴引臂懸空,與燈盤上兩猴相呼應,整個燈具便有了動植物的交融、功能與實用的統一,古人的智慧與生活情趣令今人慨嘆。青銅鏡作為照面的生活日用品,正面要光滑,要做到“光鑒可照”,以滿足使用的功能,背面則加以裝飾。銅鏡造型有圓形、葵花形與菱形幾種,背面裝飾紋飾的組織結構也往往與這幾種造型相適應,圍繞銅鏡中心點組織紋飾,紋飾題材有“四葉紋、山子紋、雙夔紋、夔鳳紋、長尾獸紋、蟠螭紋、連弧紋、地紋”等。
作為貴族階層生活中的重要器皿,青銅器的器身往往加以華美的裝飾。春秋戰國時期青銅器的裝飾工藝主要包括線刻、鎏金、嵌錯等幾種,其中最常用是嵌錯工藝。嵌錯工藝“是于器表鑲嵌金、銀、紅銅或寶石、貝殼等材料,成為紋飾或銘文。……一般認為嵌錯工藝都是將嵌錯金屬錘成薄片或細絲,壓入預鑄的凹槽中,經磨錯而成。”[1]嵌錯工藝使青銅器青灰色本色上呈現出不同的材質及絢麗的色彩,使器物表現出華美的裝飾效果。現藏于寶雞市博物館的嵌錯云紋壺,是戰國中晚期作品,高19.3厘米,腹徑15.6厘米,壁薄,器型較簡單,頸口稍斂,鼓腹、腹上兩側有垂環耳,圈足。通體云氣紋錯金銀,遍嵌綠松石與琉璃,其間又有珠形、水滴形紋飾做裝飾,整個作品顯現出奢華的風格特點。
在春秋戰國時期清新自由的藝術氛圍中,青銅器的設計在造型、紋飾、表面裝飾三個方面獲得了推陳出新,圍繞日常用品進行創制,其成型工藝與裝飾工藝都在逐漸走向成熟。

圖2 樹形燈

圖3 青釉直條紋雙系罐
中國作為陶瓷的故鄉,在宋代形成陶瓷各個品種總體發展的高峰期,形成別具特色的南北風格及官窯、民窯各不相同的窯瓷體系。但作為青瓷、彩繪陶大發展的春秋戰國時期,陶瓷工藝卻鮮有人關注。春秋戰國時期的陶瓷工藝較西周時期,在窯溫的控制、陶胎彩繪、原始青瓷燒制等方面都有較大的提高,為未來陶瓷器的繁榮奠定了技術性與審美性的基礎。據考古發現,在浙江紹興地區發現的戰國時期的窯址上,曾經燒制過原始青瓷及幾何印紋硬釉陶,其燒窯的溫度已經可以達到1200攝氏度以上。這一時期燒制較為典型的陶瓷器品種有暗紋陶、彩繪陶、幾何印紋陶、原始瓷器和建筑用瓦當五類。
暗紋陶品種有鼎、壺、豆、盒、盆等種類,造型有幾何形、象生形等,外以旋紋、幾何紋、鋸齒紋、S形紋等裝飾。整體呈灰黑色,紋飾若隱若現,于素樸之中顯生動。
彩繪陶是春秋戰國時期極有特色的陶器品種,與原始彩陶實用功能不同,彩繪陶多為明器,因此在彩繪時,就直接在陶胎上進行彩繪,不需要入窯燒制。彩繪陶有以下幾個特點:1.品種豐富。據考古發現,彩繪陶仿制的器皿,幾乎囊括了當時所有的器皿造型;2.經濟可行。彩繪陶在彩繪以后被陪葬,減少了原始彩陶彩繪后再入窯燒制這一環節,可以大量的制作,節約制作成本;3.紋樣豐富。彩繪陶常見紋樣有幾何紋、花瓣紋、動物紋、云紋等;4.色彩艷麗。彩繪陶因彩繪后未再入窯燒制,因此色彩容易脫落,出土陶器往往只能看到陶胎顏色,但從陶胎上殘留的色彩中,仍然可推斷出剛剛彩繪后的陶器艷麗的器身,絢爛的色彩運用。
原始青瓷因尚未達到完全成熟的瓷器階段,因此又被稱為早期青瓷。春秋戰國時期青瓷品種有鼎、罐、杯、盤、碗等多種,色彩呈褐色或黃綠色,以波紋直線劃紋裝飾,紋樣較為簡單。現藏于上海博物館戰國時期青釉直條紋雙系罐(圖3),高18.1厘米,該罐呈黃褐色,直口、圓肩、扁圓腹、平底,肩腹部各有一圈直線劃紋,清晰可見。
春秋戰國時期的建筑用材瓦當也卓有特色。“瓦當”又稱“瓦頭”,指的是陶制筒瓦頂端下垂的特定部分。瓦,即具有圓弧的陶片,用于覆蓋屋頂;所謂“當”,據解釋:“當,底也,瓦覆檐際者,正當眾瓦之底,又節比于檐端,瓦瓦相盾,故有當名。”[2]瓦當用于瓦的最前端,作為眾瓦之底,便于屋頂向下漏水,既起到保護檐頭的作用,又發揮著裝飾美化的功能。戰國時期瓦當呈半圓形,上面模印有樹木紋、幾何紋、動物紋、星云紋等紋樣。出土戰國瓦當中,河北易縣燕下都瓦當中紋飾題材極為豐富,多達三十余種,巨型印花瓦當竟可以長達一米左右。現藏于河北省歷史博物館的饕餮紋半瓦當(圖4),高9.8厘米,半徑19. 8厘米,饕餮紋樣模印清晰,十分生動。裝飾題材之豐富,工藝制作之精美實在讓今人折服于古代的技藝。
春秋戰國時期的陶瓷器集實用與審美于一體,可在實用之中品味其永恒的藝術魅力。
據文獻記載,中國是種植漆樹及最早使用漆器的國家。《韓非子·十過》篇云:“堯禪天下,虞舜受之,作為食器,斬山木而財之,削鋸修之跡,流漆黑其上,輸之于宮,以為食器。”由此可見,禹舜時期就有制作食器,并以天然大漆進行裝飾的髹漆工藝。從歷史遺留物來看,據1978年在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遺址中發現的朱漆木碗和朱漆筒、商周時期黑漆木胎碗以及纏絲線黑漆木,說明直至商周時期,漆器的器型仍較為簡單,停留在食器、酒器、兵器把柄等工藝品種;裝飾工藝還不夠成熟,色彩停留于紅、黑二色,基本上處于簡單涂飾的狀態。實用與裝飾完美結合漆器工藝發展的鼎盛時期應是秦漢時期,這之后的漆器發展便走向了裝飾性,因此春秋戰國時期的漆工藝就成為了中國傳統漆器發展的關鍵期,為秦漢時期的大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圖4 饕餮紋半瓦當

圖5 彩繪雙鳳紋耳杯
春秋戰國時期的漆器就由器皿系列向家具系列、樂器系列、車馬裝飾系列、墓葬棺槨系列發展,種類異常豐富;色彩雖然多運用黑、紅二色,但是器型的生動自然、彩繪工藝的精美都讓人嘆為觀止。尤以戰國時期新增品種彩繪耳杯及彩繪棺槨使人震撼。
耳杯杯體一般為木質,亦有少量陶制,故杯體十分輕盈,耳杯作為酒器的一種,又可稱為羽觴。《楚辭》有云:“瑤漿密勺,實羽觴些”。 耳杯為橢圓船形,兩旁有耳。杯內丹漆底上彩繪鳳紋、鳥紋等紋飾。如荊州博物館收藏的1982年江陵馬山1號墓出土的戰國時期彩繪雙鳳紋耳杯(圖5),長15.7厘米,寬10厘米,高3.3厘米,木胎、挖制。器表與口沿部髹黑色漆,杯體內髹紅色色漆,雙耳及口沿部勾繪有幾何紋與卷云紋,杯體內彩繪金、銀色交織、首尾相連,圍繞器體中心金黃色花瓣的翩翩起舞的雙鳳。其裝飾之優雅,色彩之絢爛,主題之神秘,充滿著楚文化的特點。
總體而言,春秋戰國時期漆器工藝有如下特點:品類繁多,幾乎涵蓋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造型豐富多樣,充分滿足日常使用的要求;成型工藝主要有木胎、夾胎、皮胎等;裝飾工藝題材多樣,既有現實生活中的動物紋,又有幻想中的動物紋,幾乎所有紋飾都充滿動感,富有浪漫而又神秘的楚文化特征。
春秋戰國是中國歷史發展的特殊時期,其造物設計折射出這一特定時期的文化特點,除了以上的金屬、陶瓷、漆器工藝之外,在染織、玉器、木雕、琉璃、家具設計等造物門類中都有所表達。老子認為“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墨子則強調“衣必常暖,然后求麗;居必常安,然后求樂”,這些思想觀點都說明了造物功能性的重要性。另外,這些造物工藝同時兼顧了視覺上的美觀,裝飾意味頗濃。總之,春秋戰國時期的造物工藝符合《考工藝》所言的“天有時,地有氣,工有巧,材有美,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原則,做到了功能性與裝飾性的統一。
注釋:
[1]譚德睿、孫淑云:《中國傳統工藝全集金屬工藝》,大象出版社2007年版,第11頁。
[2]瓦當,百度百科,http://baike.baidu. com/view/40146.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