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冷清清的下午,那些年工資發不出,在教師節這一天,我有點落寞,放學后只有一個想法:逃。
意外地,那天我和同事們被以前的學生代正堵在了校門口。代正笑著,雖然奔四(40歲)了,臉上還帶著當學生時害羞的樣子。
“老師,今天不忙吧?”代正一直靦腆地笑著,給人十分謙卑的感覺。代正牛著呢,不但開了商店,還買了一輛大卡車,掙了好多錢呢,正得意著呢。真把人羨慕死了。
“不,不。”我說。
“給個面子好不好,請到我家喧喧行不行?”代正的臉更紅了,幾乎是懇求我們。大家面面相覷。沒錢的我們,不敢談錢,不敢與有錢人相處,深怕遭遇歧視。
我們再一次審視代正,從代正的笑里,以及他那謙卑的神色中,我們都感到他是真心的。在教師節這天能有人請,也算是一種心理補償。我們便都高興起來了。
代正準備得很豐盛,有雞,有鹵肉,還有各樣的菜。我們看著他家的一應擺設:大彩電、洗衣機、VCD、風扇,還有一應的大包沙發。心里再一次不平起來。
代正上小學時,不是一個好學生,常常逃學,作業更不用說交了,剛剛上到四年級就再也找不到他了。現在就這么個四年級水平的學生卻這般富足,這是我們這些飽讀詩書的人不得不羞愧的。代正和妻子很恭敬,勸吃勸喝。我們吃得飽飽的,喝得快有點醉了,都說起了酒話。做教師的當然要說自己如何教學生,讓學生走上了致富道路,過上了神仙也羨慕的日子。
聽到這樣的話,代正神色猛地不對了。臉上的笑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大家一看主人不高興了,都停了說笑。其實大家在今天來的時候,心里就發毛,懷疑代正是否誠心誠意。沒有想到,狐貍尾巴終是出現了。
代正慢慢地端過酒盤,甚至是虔誠地高舉過頭頂,又躬身送到我們面前說:“老師,我想敬各位幾杯!”
“你不是都敬過了嗎?”校長說。
“我還想敬,咋的?”代正居然瞪圓了眼睛。
“行,行。好,好!”校長見代正執意要敬,也只好屈從。
“我先敬李老師!”代正恭敬地再一次彎下了腰,“我還要給李老師行三個禮?!?/p>
“不,不,不能這樣?!蔽壹泵φf,“這不是在折殺我嗎?”
“不,我的頭不值錢,有值錢的東西。我非行不可,怎的?”
于是,我們再也沒有人敢和他對著干。
“李老師,校長,你們知道嗎?我今天為啥要給李老師行三個禮?”
大家都搖著頭。
“李老師,今天是教師節,我瞧你們今天肯定要放假。我早做好了準備的?!?/p>
“知道,知道?!?/p>
“我行禮,不為別的。我為我的孩子?!?/p>
他的孩子在我們學校上學,并且正在我的班上。
“為啥?”
“你們現在太不像話了?!?/p>
大家聽到這臉色都變了。代正這個家伙終于要羞辱我們了。
“你們對孩子,不打不罵。憑嘴說,你說大道理那么小的孩子能懂嗎?”
“噢!”說到這,我們才都放下心來。
“你們知道我嗎?現在有錢掙,可掙不來。寫個合同不會,算個賬被別人懵了。我一年要賠多少?你們知道嗎?!”代正說到這,竟哭了。
我們知道,那時他常逃學,我們給他講道理確實不下幾十次,可最終還是讓他逃掉了。
“今天,我給你們跪下了。娃子不對,該打就打,打死了,我負責!”代正真的跪了下來。“假若那時候,你們把我用驢籠頭套著拉到學校里,打死也要讓我學,我不信我會成現在這個樣子。”
那菜那酒在我們的肚子里再也不安穩了,像是吞下了一個孫悟空,在大鬧天宮;了。這時我的心中有一句話:為孩子的一生奠基。今天的一件小事,或許就會成為將來的一件大事。如果一個教師只為孩子的今天著想,而不為孩子的將來和一生著想,再好的教育也是失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