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期話劇又稱“文明戲”、“新劇”, 它是從晚清戲曲改良運動到中國現代話劇的一種過渡型的表演藝術形式。它誕生于辛亥革命前夕,雖是日本新派劇和歐美戲劇影響下的產物,但它植根于中華民族的文化土壤,“是用了外來的戲劇藝術形式、從自己的土地上長出來的東西。”(歐陽予倩:《談文明戲》)它應和著社會新舊變革的需求,與辛亥革命的歷史風云互相激蕩,走過了從產生到衰落的一段發展歷程。
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愛國主義情緒和民族革命運動的不斷高漲,催化民智、改良圖存的要求推動了戲劇運動的活躍與發展,導致了傳統戲曲的改良和一個新的劇種——話劇的創建。1907年,春柳社和春陽社在東京和上海先后上演的《黑奴吁天錄》,以其反抗奴役、反對民族壓迫的思想,引起了觀眾的強烈共鳴,成為新劇的先驅和開端。1909年,春柳社推出的第二個大戲《熱血》,更加突出了宣傳革命的意識。據歐陽予倩的《自我演戲以來》所述,該戲演出之后,同盟會的朋友大加贊許,幾天間加入同盟會的有40余人。為了宣傳革命而投身戲劇界的王鐘聲,在上海組織春陽社演出新劇的同時,又與任天知共同創辦通鑒戲劇學校,全力提倡新劇,使新劇這個名稱很快流行開來。他根據英國著名小說改編的《迦茵小傳》,描寫了迦茵的愛情糾葛和生活遭遇,戲劇情節曲折動人,演出中拋開了戲曲表演的程式,使看慣了戲曲的人感覺它不象戲,象真的事情一般,成為新劇的熱門戲。春陽社還編演了《猛回頭》、《愛海波》、《宦海潮》、《新茶花》、《秋瑾》、《徐錫麟》、《張汶祥刺馬》、《熱血》、《官場現形記》等戲,有的直接宣傳革命,諷刺和揭露統治者的腐敗,以極大的宣傳性和鼓動性團結了戲劇界,進一步擴大了戲劇運動的陣線。王鐘聲還率團到蘇州、杭州演出,并于1908年北上北京、天津,和劉藝舟等把新劇傳播到北方。新劇在辛亥前夕的民主革命浪潮中蓬勃興起,成為傳播時事、鼓吹革命的重要手段。
1910年,曾在日本留學并熱心戲劇活動的任天知在上海成立了中國新劇的第一個職業劇團——進化團。任天知是同盟會會員,劇團成員也多是傾向革命的青年,因此進化團以戲劇的方式宣傳自由民權思想,鼓吹民主革命,所演劇目多抨擊時政,宣傳愛國思想,具有濃厚的革命色彩。1911年春節,進化團打出“天知派新劇”的旗號首演于南京。接著又到蕪湖、漢口、寧波等地,相繼演出了《血蓑衣》、《東亞風云》(即《安重根刺伊藤》) 、《新茶花》等劇。其中《安重根刺伊藤》一劇取材于1909年朝鮮愛國志士安重根在哈爾濱槍擊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的一段“時事”,借反抗日本侵占朝鮮一事表達了中國人民反對日本軍國主義的心聲。由于新劇的劇團多由傾向民主革命的知識分子組成,演出帶有鮮明的革命色彩,因而,滿清政府常常將劇團成員與革命黨人聯系在一起,自新劇誕生之日起就對它進行百般阻撓和壓制。王鐘聲因組織演劇宣傳革命而被逮捕入獄。進化團在長江流域演出期間,所到之處均遭到清政府的查禁,以致不得不退回上海租界安身,新劇的發展受到重重阻壓。
辛亥革命的狂飚,給新劇運動帶來了新的發展契機。當革命的烽火在各地遍燃之時,忙于應對形勢的清政府已無暇顧及演劇領域,長江流域尤其是上海的新劇活動再趨活躍,并以上海為中心向全國普遍展開。眾多戲劇團體如進化團、新劇同志會、新民社、民鳴社、開明社、啟民社、民興社、上海戲劇聯合會、醒世新劇團、天津南開新劇團等遍布各大中城市,在全國掀起了聲勢浩大的新劇運動。新劇界人士在民主革命和愛國主義精神的引領下,積極投身于革命。他們有的直接參與武裝斗爭,獻身革命,有的將演劇和社會現實斗爭緊密聯合在一起,把舞臺當作宣傳革命的平臺,四處演劇募捐助餉或宣傳鼓動,排演了一系列配合革命的劇目,把新劇發展推向了高潮。
辛亥革命爆發后,王鐘聲在上海同夏月珊等人參加了攻打江南制造局的戰役,在戰斗中勇敢無畏,奮勇向前。后到天津搞武裝起義,被直隸總督密令逮捕,并判處死刑。1911年12月3日慷慨就義。從事新劇創作表演的另一重要人物劉藝舟,1911年秋組織劇團在大連、安東、威海等地演出。武昌起義爆發后,他積極響應,將劇團演員武裝起來,親自組織一支革命軍,攻打登州、煙臺、黃縣等地,并被推舉為臨時大都督,后改任登黃司令。后來他放棄了革命軍中的職務,辭職南下上海,在新舞臺演出時裝新戲,繼續從事戲劇活動。他根據吳祿貞被刺事件自編自演的《吳祿貞被刺》一劇,演出后獲得巨大反響。1913年因反對袁世凱的斗爭失敗,劉藝舟受到迫害。
任天知領導的進化團,在武昌起義的感染和激勵下,積極投入光復上海的武裝斗爭。上海光復后,在上海等地演出了配合革命需要以勸募愛國捐為內容的《黃金赤血》、以敘述武昌起義為中心的《黃鶴樓》、歌頌南京光復的12幕時事劇 《共和萬歲》等革命劇目。其中《黃金赤血》一劇,劇情、人物借用舊戲的模式,中心是借人物之口揭露當局的腐朽,宣傳、倡導革命,并號召民眾捐助軍隊,全力支持國民革命,是天知派新劇的代表作。重要的還有《恨海》、《珍珠塔》、《黃鶴樓》、《苦海花》、《血淚碑》等。這些劇目大都取材于現實,帶有鮮明的民族色彩,劇中人物常常離開規定情境,隨機穿插議論,發表演說,藉以諷刺現實,宣傳革命,以“言論派”的角色類型,表達了當時群眾的思想情緒和愿望,極大地激發了人民群眾的革命情緒,發揮了戲劇的社會教育功能。進化團除了在上海公演外,還赴揚州、鎮江、寧波等地流動演出,將革命的新思想從上海傳播到江浙等地,有力地宣傳了革命。
辛亥革命前后,原在日本的“春柳社”成員陸續回國,云集上海。不少人投身于革命,有的還做了官。1912年年初,陸鏡若在上海召集馬絳士、吳我尊、歐陽予倩等原“春柳社”骨干,并吸收部分新成員,在上海發起組織“新劇同志會”,開始職業演劇,之后還組建了春柳劇場。他們在張園首演了陸鏡若創編的七幕劇《家庭恩怨記》。這一富有道德勸誡意義的家庭悲劇,情節并無多少離奇之處,但戲中人物性格豐滿,戲劇場面扣人心弦,是春柳派上演場次最多的劇目,而且被其它職業劇團搬演。1912年1月,新劇同志會男女學生在歌舞臺合演六幕時事新戲《鐵血》,表現辛亥革命間漢口《鐵血報》之事,目的為助軍餉。同年4月19、20日,新劇同志會與中華演劇團假座青年會劇場聯合演劇,以所售戲資為吳淞醫院籌募經費。新劇《家庭恩怨記》、《社會革命記》的演出深受好評。1913年,新劇同志會攜《家庭恩怨記》赴長沙演出,在當地觀眾中引起了近乎狂熱的反響。
新劇同志會的演劇和王鐘聲、任天知、劉藝舟的演劇作風有所不同,他們比較注意遵循話劇的法則,演戲時有比較完整的劇本而非采用幕表制,反對演員在臺上自由發揮、穿插長篇大論的演說,形成不同于天知派的春柳派,與進化團分別代表了新劇的兩大流派。但他們的演劇活動均不同程度地融入辛亥革命的浪潮中,有力地配合了這場偉大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運動。新劇界對革命做出的貢獻得到了以孫中山為首的民國政府的充分肯定。孫中山多次鼓勵支持新劇,并對進化團巡回演出、鼓吹革命的活動予以高度贊揚,為其寫下了“是亦學校也”的題詞。
這一時期的上海,除了進化團、新劇同志會的演劇活動外,許多熱愛新劇或支持革命、擁護共和的青年不斷組織新劇團,出現了中華演劇團、自由演劇團、社會教育團、開明社、南洋大學學生劇團、青年會新劇、新社會、競義社、中國民國新劇協餉社、新劇愛群社、醒社、移風新劇社等一大批新劇團體,或組織臨時性的業余演出,或積極從事職業化的演劇活動,通過舞臺實踐,培養了歐陽予倩、陸鏡若、馬絳士、汪優游、顧無為、陸子美、查天影、王無能等許多優秀演員,為新劇舞臺留下了一批代表性的優秀劇目如《家庭恩怨記》、《社會鐘》、《空谷蘭》、《梅花落》、《珍珠塔》、《恨海》等。新劇的探索,從劇目編譯到舞臺演出,從理論到實踐,都積累了不少有益經驗,為中國早期話劇藝術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新劇和著時代的潮流,勇于承擔社會責任,常以啟迪民眾、移風易俗為己任,積極傳播現代思想,慈善募捐,鼓吹革命,因而成為宣傳革命的有力武器,對革命起到了推波助瀾的巨大推動作用。新劇的內容,涉及政治問題、社會問題、家庭問題、婚姻戀愛問題等諸多方面,以藝術手法真實地反映了這一時期的社會生活,傳達了人民的心聲,縮短了舞臺和大眾之間的情感距離,因而,新劇誕生后便借著革命的氛圍很快進入民眾的視野,登上戲劇歷史的舞臺。新劇宣傳、推動了革命,同時,革命也孕育、催生并推廣了新劇。
乘著革命的浪潮蓬勃興起、發展壯大的新劇,依存于革命,并與辛亥革命互為呼應,共同演繹了一場新舊變革的歷史風云。辛亥革命失敗后,新劇也不可避免地遭到鎮壓,失去了原先的革命朝氣,向商業營利、庸俗化的方向轉化。喧鬧的新劇很快便隨著革命的失敗而日漸沉寂。新劇的歷史盡管十分短暫,藝術生命也非常稚拙,但它擔當起了時代賦予的社會責任和歷史使命,使話劇從誕生之日起便與社會生活渾然有機地結合起來,充滿時代氣息。當然,由于過分強調社會教育功能,新劇忽視了它作為文藝的本質特征,更多地成為從屬于政治需要的一種工具,使得這一中國近現代文藝品種表現出與政治難分難解的關系,也影響了此后話劇以政治思想性為主導的發展方向。但新劇配合著革命宣傳,發揮了開啟民智、移風易俗的作用,符合當時的社會需要和觀眾的心理需求,不僅對中國現代話劇具有導向性意義,也為“五四”新文化運動提供了借鑒、補充和啟迪作用。新劇與辛亥革命一道,為中華民族留下了永久的歷史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