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樹
筆名浪淘沙,七十年代出生,湖北省通山縣人。2007年開始小小說創作,在《讀者》《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雜文選刊》《故事會》《四川文學》《山東文學》等100多家報刊發表、轉載小說200多篇,有作品入選《中國最好的小小說》《中國年度小小說》《中國小小說精選》《中國年度微型小說》《中外經典微型小說大系》等30多種選本及高中試卷,多次獲報刊、論壇征文獎。
老畢是局辦副主任,寫了二十多年材料,近視眼鏡像瓶底,頭頂淪為不毛之地,背也有點兒駝,像每天壓著千斤擔似的。
平時有同事叫老畢為“老筆”,老畢總是微微一笑,說,我又不是女的,你叫我老B干啥呢?
一天下午,局長急急把老畢叫去,說,明天張廳長帶著二十多人下來調研,你趕快寫一份有份量的材料,好向領導匯報工作。
老畢最怕領導突然襲擊,畢竟五十多歲的人了,手腳不太靈便,腦瓜也不太好使。他嘆息一聲說,前世作了惡,今世來寫作,看來今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呀!
下了班,老畢沒有回家,他在外邊買了一盒方便面和四包低檔香煙,急忙回到辦公室,把自己關了起來。
老畢幾口扒拉完面,就翻箱倒柜,把有關資料都找出來,鋪在桌面上,一一翻閱,就像農婦在竹簟上曬薯片。
他點燃一根香煙,一口一口吸著,開始構思。他先定框架,再擬標題,然后動筆。只見他左手夾煙,右手拿筆,時而眉頭緊鎖,時而抓耳撓腮,時而猛吸香煙,時而連連咳嗽,時而擦擦鏡片,時而揉揉雙眼,時而來回踱步,時而筆走龍蛇。
到了半夜,萬籟靜寂,室內煙氣窒息,地上躺滿煙蒂,老畢臉色變得慘白,眼睛布滿血絲,咳嗽一聲比一聲緊。
等他寫完最后一個字,手不住顫抖,身子突然虛脫,一下栽倒在沙發上,不能動了。
這時天已大亮,有同事上班來了,老畢只好硬撐起來,趔趔趄趄,去打稿子。
打好后,老畢認真校對一遍,連早餐也顧不上吃,急急送去。局長簡單看看,拿起筆,東一斧,西一刀,砍得血肉模糊,不忍卒目。
老畢急急改好,又眼鏡貼著紙,字斟句酌,仔細校對三遍,才定稿復印。
老畢長長吁一口氣,不覺雙眼一陣發黑,原來忘記了吃中飯。但這時快開會了,他只好又在外面泡盒方便面。
老畢趕到會場,省廳領導還沒有到齊,他給每個人發一份材料,然后坐到一邊,翻看起來。剛看一頁,他就發現一個別字,他趕快改好,心里亂跳起來。看到最后一頁,又發現一個錯字,他抖著手改過來,額頭滲出了汗粒。
人到齊了,局長說,張廳長,上午我帶各位領導看了幾個參觀點,下午我先匯報下工作,然后請領導作指示,怎樣?
張廳長說,上午幾個參觀點,工作很扎實,卓有成效呢。至于下午匯報工作,我看就算了吧,你們發了一份匯報材料,我們回去看也是一樣的。我們這次主要是來調研,你看還有沒有更好的參觀點,讓我們再看看。
局長一下子愣了,他囁嚅著說,我們準備的幾個參觀點,上午都看了!
這時,張廳長的秘書過來,咬著局長耳朵,嘀咕了幾聲。局長頓時眉開眼笑,說,參觀景點呀,有,有,我剛才迷糊了。我們這兒不遠有座九仙山,是國家級風景區,歡迎領導去調研。
張廳長說,旅游業是朝陽產業,我們是要多深入實地,多找困難和問題,為山區經濟發展建言獻策。
來到九仙山腳下,車不能再上了,大家放下包裹,準備上山。這時,張廳長還提著提包,張廳長說,記得我們不是來游山玩水的,而是來實地調研喲!大家只好返回車子,把包帶上。
在山上,大家觀云海,賞紅葉,看飛瀑,沐溫泉,聽梵音,直到黃昏,才依依不舍下山。走到半山腰,突然下起雨來。幸好不遠有個亭子,局長趕快把張廳長扶進去,但衣服都淋濕了。時令已是深秋,冷風刺骨。張廳長蜷著身子,瑟瑟發抖。
局長趕快去林子抱回一捆柴,放在亭子中間,準備燒堆火,給張廳長取暖。枯柴淋濕了,局長點了幾次火,也沒有點著。這時,一個省廳領導打開提包,拿出一份材料,向柴堆丟去。局長趕快點燃,塞到柴堆下。其他調研人員也紛紛打開提包,拿出同樣的材料,丟向柴堆。
陪同的老畢定睛一看,腿一軟,一下癱倒在椅子上。原來燒的材料,正是他寫的。
隨著那些材料被一張張撕開,一張張撕碎,一張張點燃,老畢的心像被人一刀一刀割著,不住地滴血。
火總算點著了,但那些濕柴還是燒得不旺,濃煙滾滾,灰末亂飛,嗆得張廳長不停咳嗽,紅了雙眼。如果能再加幾張紙,再添一把火,這濕柴就可以徹底燒旺。
這時,局長發現老畢蜷縮一角,手里還拿著剩下的兩份材料。局長就喊,老畢,快把那材料拿來。老畢一動不動,好像沒聽見。
局長上前,又喊,老畢,快把手里的材料拿去添火!老畢緊攥著,微顫著說,這是最后兩份,要拿回去存檔呢。
局長生氣了,吼道,老畢呀,你糊涂呢,是你手上這幾張廢紙重要,還是廳長的身體健康重要?說完,不等老畢回話,就一把奪過來,一下丟到火堆上。
大火終于熊熊燃燒起來,大家又露出了笑臉,唯有角落的老畢,不知道是不是煙熏的,眼睛紅紅的。
寒風起來了,片片枯葉在空中打著旋,慢慢飄落……(責任編輯 晉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