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經濟關系的前景(下)

最后是貿易保護主義和結構性經濟問題。美國的貿易保護主義并非新現象，在中國尚未成為美國的主要貿易伙伴前，即在冷戰的國際環境下，美國針對冷戰盟友西歐和日本，也一樣訴諸貿易保護主義。因為美國對待國際關系的基本出發點就是霸權主義，盡管在不同的時期會采用不同的方式，但始終都是以“美國的政策只為美國負責。美國好了，世界就好了!”這樣一種邏輯為指導的。

美國經濟2007年8月進入衰退后，貿易保護主義隨之變本加厲，而在金融危機以后更是家常便飯。2009年12月31日，諾獎獲得者、經濟學家保羅，克魯格曼在《紐約時報》發表《屬于中國的新年》一文，指稱中國的匯率政策是“重商主義的”，是掠奪性的，贊成用保護主義來解決美國的就業不足問題，并揚言中國沒有膽量大量拋售其美國國債儲備來做出反應。由此導致人民幣匯率問題在美國“上綱上線”，造成了中美經貿關系基礎被嚴重沖擊的惡果。如同當年美日經濟關系，隨著中美經濟關系的深入，美國也提出了中國的結構性經濟問題，特別是中國的農業政策。美國商會前主席詹姆斯，麥格雷戈說：“面對中國精明而全面的工業發展政策規劃，美國的競爭力究竟如何?由政府發起一次從公共部門到私人企業的全方位審視是時候了。哪些技術需要保護?哪些技術可以分享?我國應采取怎樣的商業策略?如何重組美國落后陳舊的商業部門，從而確保其制定的戰略重點經過深思熟慮，部門間的合作順利進行?如何克服我國與中國體制上的根本分歧，即我們的政府職能相對分散，幾乎沒有國民經濟規劃，而中國卻擁有一套自上而下、強勢有序的國民經濟發展規劃機器。”

奧巴馬政府在政治上給中國一些以前美國政府從來沒有的優惠“報價”，在國際外交中給中國戴一些高帽子：接納中國“和平崛起”，愿意同中國分享部分“國際領導責任”，甚至探索中美共同治理世界的“兩國集團”構想。但是，美國國際關系的基本出發點沒有變，對待中國更是經常把經濟問題進一步政治化，利用政治和戰略手段達到經濟目的。奧巴馬政府把小布什政府的“戰略經濟對話”提升為“戰略與經濟對話”，把處理兩國的經濟關系問題與一些戰略問題結合在一起。盡管分成兩個軌道，即“戰略軌道”和“經濟軌道”，但在美國經濟衰退和復蘇經濟為主的情況下，“戰略軌道”上討論的問題其實是為“經濟軌道”上討論的問題服務的，從而使中國在處理與美國的經濟關系時面臨較大風險。

“軟實力”和“巧實力”是美國外交新戰略的核心，即：在美國相對國力下降的情況下，充分利用自身經過歷史積淀和歷史考驗的“制度優勢”，和外交關系中所有的手段，來靈活調整和平衡外交策略，以達到維護美國國家利益以及其在全球的領導地位。這些手段包括：發揮美國的文化、社會制度、價值觀的吸引力；鞏固美國的技術創新和金融優勢；發展盟友和伙伴關系；構建多層次的多邊與區域體制。在重視“軟實力”和“巧實力”的戰略指導下，奧巴馬政府的對華政策與手段變得更加靈活和多樣。這突出的體現在，美國試圖通過更多地利用包括G20、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APEC、東盟地區論壇等多邊或區域機制，來制衡與約束中國的力量與發展，因為這種方式有利于發揮美國盟友的力量，有利于形成對中國的合圍與集體壓力，有利于凸顯美國的領導角色與“保護傘”功能，這在匯率、南中國海等問題上尤為突出。美國在不同的議題上，可以表現出一種不同的對華關系，有合作(如反恐、核不擴散)，有妥協(如應對金融危機、全球治理改革)，也有斗爭(如貿易爭端、氣候變化)。

可以看出，美國對中國的總體戰略仍然是“價值主義”和“實用主義”外交路線的混合戰略。所謂“價值主義”，是指美國以自身認為具有普適性的自由市場經濟模式和民主價值觀，來判斷和衡量其他國家是否具有伙伴性質。而“實用主義”則以美國國家利益為目標，來決定與其他國家是否接觸與合作。美國對華政策中的“價值主義”的核心，依然是傳統的臺灣、西藏和民主人權問題。“價值主義”是中美關系的離心力。“實用主義”則是美國需要依賴中國促進商業繁榮(出口、對外投資、金融合作等)和保障國家安全(反恐、核不擴散、跨國犯罪等)。“實用主義”則是中國關系的向心力。如果“價值主義”占上風，則美國政府對華政策就以遏制與競爭為主；如果“實用主義”為主導，則美國政府對華政策就以接觸與合作為主。近兩年來的中美關系實質并未發生根本改變，兩國處于一種非敵非友、似敵似友的狀態，好壞完全取決于國際與地區形勢的變化，兩國相對實力的變化以及美國國內經濟與政治形勢的需要。由此，兩國之間的基本關系也沒有走出中美建交31年中形成的合作與競爭、接觸與遏制、斗爭與妥協的大框架。

中國需要對奧巴馬政府執政兩年來的外交戰略、特別是對華戰略與政策，進行全面、系統和客觀的評估，分析哪些是新政府的真實想法，其背后隱含的目標是什么；哪些是虛偽和表面的，其真正的立場和觀點是什么。同時，必須警惕美國利用兩黨爭斗大玩“變臉游戲”，以國會的意愿為借口，不兌現政府的許諾。中國在中美對話與戰略中應不斷進取，有所作為，劃定爭議領域的勢力范圍和設置敏感問題的“紅線”，以公告或條約的方式固定下來。同時利用當前有利的國際局勢和環境，力爭在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中，加入和擴展對中國發展具有重要影響的議題，向美方提出要價或施加壓力。這包括：美國金融危機救助措施的“退出”時間與方式，美元匯率政策和中國對美資產投資、美國財政赤字的削減、高科技領域的合作、兩國亞太地區經濟合作戰略選擇、中國的海外投資與并購(包括對美國)的安全保障與公平審查等。

在中美關系上曾經立功的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1月13日在《華盛頓郵報》網站發表文章《避免美中冷戰》。基辛格指出：“全球化的特性和現代化技術的影響，迫使美國和中國在全世界產生互動。”“世界秩序的檢驗標準是爭論能在多大程度上消除彼此的疑慮。美中關系的最重要現實是，這兩個國家誰都主宰不了對方，它們之間的沖突會讓兩國社會均疲憊不堪。為此，它們需要一種協商機制，來詳細描繪共同長遠目標和在國際會議上協調兩國的立場。”美國現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1月14日就中美關系前景發表講話：“美中關系現在處在一個關鍵轉折點，這個時候我們做出的選擇，不論大小，都將影響兩國關系未來的發展走向。”“奧巴馬政府致力于與崛起中的中國建立‘積極、合作、全面的關系’，雙方不要對此表示懷疑。”美國政府鋪好了紅地毯，安排好了晚宴，以最高禮儀接待到訪的胡錦濤主席。

世界正在深刻的變化之中，正處在經濟結構的調整期、治理機制的變革期、新興產業的孕育期、新興市場國家力量的上升期。一個國家國力的上升，必然帶來民族情緒的高漲，但從民族情緒的高漲走向民族精神的崛起，還有漫長的道路。要有自尊心，也要有平常心，要有尊嚴，更要有理性。中美關系無疑是當今世界上最重要、最復雜、最確定而又最易變的國家關系，中國需要繼續加強與美國各個層面的對話。隨著中美之間30多年的起伏交往，兩國漸進地發展起一種較為成熟與理性的雙邊交流，并通過戰略與經濟對話、商貿聯委會、議會交流和軍事對話等一系列機制加以鞏固和強化。

胡錦濤主席的出訪取得了豐碩成果，會對今后中美關系產生重要影響，亦會如美國駐華大使洪博培所言：“如果說中美自建交以來最重要的訪問是鄧小平1979年的訪美，那么這次胡錦濤訪美的意義如果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重要的訪問之一。”

無論美國對中美關系的定位，從未來兩國間的戰略互動和美國對華戰略的思考出發，如何調整和發展，但實踐最終會證明，美國可行的對華政策還是與中國更加密切的接觸，在爭吵中合作，在磨擦中前進，實現兩國間的和諧共處，互利雙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