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地方曲藝面面觀

改革開放三十年，經濟建設取得重大成就。用翻天覆地、日新月異形容社會發展進步并不過分。物質生活有了保障，人們的精神生活就有了新的需求。就國家而言，提高文化軟實力，讓物質和精神同步發展是當前要務。就每個公民而言，在衣食無憂的前提下，抓住機遇搞好自身文化修養是當前必修課。趁著非物質文化遺產得到重視和提倡，作為曲藝愛好者，如何體現和發揮自己的才能，提高演唱水平，做好地方曲藝的傳承，是每個愛好者必須認真對待的大事，也是各級文化職能部門的當務之急。

作為一名地方曲藝的愛好者，歷年來接觸認識了一些老藝人、傳承者、愛好者，參與了一些與曲藝生存發展有關的活動，發現了曲藝生存的現狀和存在的問題，對解決這些問題有些個人的見解。不單純從曲藝自身，而是從文化學、社會學、藝術、人文等方面談談個人不成熟的認識。

一、曲藝的定位

曲藝包括眾多門類，比較典型的有蘇州評彈、京韻大鼓、天津琴書、相聲、快板等。在青海，曲藝局限于坐唱的平弦、越弦，以及說唱的賢孝、道情、打攪兒等。相聲和琴書快板之類幾乎空白。所以青海當地對地方曲藝的認定是平弦、越弦和其它說唱類。

二、青海地方曲藝的傳播方式和文化功能

在新中國成立前后將近半個世紀的漫長歲月中，青海的文化教育和文化普及十分有限，尤其是農村牧區，文化教育幾乎空白，文化活動十分貧乏。在這樣的局面下，民間藝人的存在就顯得彌足珍貴。他們為了討生活而走鄉串戶說唱的曲兒(注意：民間口頭稱曲兒不稱曲藝，是對曲藝的一種民間定位)，成了曲藝文化傳播和普及的唯一渠道，也是最見實效的傳播普及渠道。為數眾多的沒有接受過文化教育的城鄉民眾，在聽曲兒的過程中自覺不自覺地接受了文化啟蒙和文化知識的傳播。由于曲兒唱詞涉及的生活內容豐富駁雜，不論是愛聽曲兒的人還是被動聽曲兒的人，聽曲兒實際上就是接受全方位的文化知識啟蒙。為什么是全方位接受呢?因為曲詞中包含有歷史知識、社會知識、倫理道德知識、宗教哲學知識以及涉及日常生活的諸多常識。雖然唱曲兒的和聽曲兒的都是不自覺地傳播和接受這種文化啟蒙，但天長日久的耳濡目染心靈灌輸，人們對很多歷史事件，很多歷史人物有了粗淺的認識。比如聽了《湘子出家》，對傳說中八仙人物韓湘子的生平有了了解。聽了《草船借箭》，對漢魏時代諸侯爭霸中發生的這個歷史事件和諸葛亮這個歷史人物有了了解。聽了《張連賣布》，對游手好閑嗜賭如命人的生存理念以及賭博給家庭生活造成的危害有所警惕和防范。聽了《游西湖》，對傳說中的浪漫愛情故事產生了神往和遐想。那時候處于社會最低層的廣大民眾尤其是婦女群眾，大多數都喜歡聽曲兒，樂意請討生活的盲藝人到家里演唱。她們愛聽的《方四娘》、《白鸚哥吊孝》、《岑母教子》等說唱貞節孝道的大傳曲目，讓她們得到了倫理道德方面的啟蒙教育，重溫了人間的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悲歡離合，生老病死等等人生苦難。在那個歷史階段，廣大民眾喜愛地方曲藝，歡迎和尊崇曲藝演唱者，是因為曲兒傳達了他們的心聲，體現了他們的意愿，迎合了他們樸素的是非觀念和價值判斷。基于曲兒有這樣的文化傳播功能和文化知識普及作用，加上地方曲藝淺顯明了的唱詞和通俗簡便的演唱形式，理所當然地成了廣大城鄉民眾喜聞樂見的文化娛樂形式，吸引了很多愛好者，造就了很多傳承人和追隨者，同時擁有了廣泛的群眾基礎。

客觀地說，地方曲藝發展的鼎盛時期已經一去不復出現。隨著時代的發展進步，人們生存條件的全方位改觀，使傳統地方曲藝所依賴的生存空間發生了變化，曲藝的文化啟蒙功能已經削弱甚至消失，傳播方式也隨之發生了變化，這給地方曲藝的生存發展提出了新的挑戰。如何應對這種挑戰，有必要說說地方曲藝的生存現狀。

三、地方曲藝的現實狀態

當前，在城市和城鄉結合部，以營利為目的的曲藝茶園，是大多數曲藝愛好者樂意光顧涉足的固定場所。也是曲藝愛好者們展示才藝，切磋交流的“理想”場合。這種茶園的業主，都是曲藝的鐵桿愛好者，出錢租賃一個場地，給茶客提供全套的樂器供茶客演唱娛樂，同時也提供簡便的佐酒菜肴。客觀地說，多數曲藝愛好者認為在這種場合可以與不同地方、不同層次、不同風格的曲藝同道們切磋技藝，交流經驗，從而達到互相促進提高的目的。應該說，這種動機目的是積極的。但事實并非如此。一則，作為消閑的茶園。還得分出地方供顧客打牌下棋玩麻將，還得供應酒水。茶酒棋牌共處，來茶園休閑消費的就不單是曲藝愛好者。這就是西寧曲藝茶園的怪現狀，名曰曲藝茶園，來的顧客三教九流成分復雜，唱曲并不是主打項目。往往是下棋打牌搓麻將的嘈雜淹沒了曲藝演唱所必須的雅靜，應該作為主題的曲藝演唱被喝酒打牌的喧鬧喧賓奪主，成了佐酒的陪襯，可有可無，有了也只為造點氣氛。二則，業主出于生意考慮，無法以自己的喜好選擇顧客，對所來的顧客一視同仁，對喝酒打牌的喧鬧聽之任之，對曲藝演唱只能持順其自然的態度，可唱則唱。至于演唱質量，演唱中交流切磋技藝幾乎成了空談，充其量只能是自娛自樂圖個熱鬧快活。高雅的曲藝被世俗的生活淹沒，無法彰顯曲藝的獨立文化形象和藝術品格。

比較曲藝茶園，曲藝堂會在曲藝的演唱方面上了一個檔次。西寧地區及周邊縣鄉的曲藝堂會，是一種約定俗成的文化行為。既然是文化行為就不是單純的湊熱鬧取樂，就得講求質量和形象。無論是喜事上的助興，還是喪事上的醒靈，或者是祝壽婚慶親朋雅聚，由于東道主要事先約請，應邀參加唱堂會的人大多是意氣相投脾氣對路的。臨時組成一個演唱小團體，為了爭取東道主的滿意，組成人員都具有一定的演奏技藝和較高的演唱水平，也有自覺維護個人和小團體形象的意識。被東家視為請來的貴客對待，好茶好飯款待，主人輪流禮讓，聽眾認真傾聽，演唱者的自尊心得到滿足，就要認真對待而不敢馬虎。應該說，堂會上的曲藝演唱是有質量的，也能取得預期的效果。大多數演唱者都能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藝，讓演唱達到一定的水準，充當了—個地方曲藝傳播者的良好角色，給地方曲藝的發展壯大起到了極積作用。不可否認的是，唱堂會是有償文化服務，盡情發揮才藝卻不能得到合理報酬，讓曲藝演唱者有了賣藝的嫌疑。過去的老藝人把醒靈自嘲為“吃模糊”，就是這種社會偏見的流露。曲藝愛好者靠唱堂會掙一點微薄的收入，把曲藝藝術推到了實用層面，自覺不自覺地成了一種謀生手段。這也是社會上把曲藝愛好者稱為曲兒匠的原因。一個匠字，體現出曲藝在社會上的形象和地位。

由于青海地方曲藝的生存發展高度民間化，曲藝愛好、追隨都出于自發，地方曲藝愛好者始終處于一盤散沙、自生自滅的存在狀態。雖然星星點點遍布城鄉各個角落，卻由于高度的民間傾向而始終成不了氣候。加上從來都沒有形成系統的師承關系，也就形不成以風格為筋骨的流派團隊。這種一盤散沙自生自滅的存在狀態由來已久，愛好者們熟視無睹見怪不怪。各地為了娛樂而湊在一起的演唱伙伴，為了應付官方的演唱任務而臨時組成的演唱小團體，由于沒有后續保障而不能長久堅持。所以曲藝愛好者隊伍建設還是一片空白。從個體角度，可以大至分為三個層面：

(一)曲藝前輩

在青海文化發展史上有過記載的曲藝老藝人，已經作古。以陳吉齋、雷少云、祁桂如等為代表的這一代曲藝藝人，在地方曲藝的傳承發展傳播上起了很大作用，也留下了一些遺產，比如廣播電臺錄制的演唱曲目，不十分正統的徒弟，以及曲藝唱詞的手抄本。我這里要說的曲藝前輩指的不是他們，而是追隨他們學唱曲藝，眼下還健在的一茬人。他們從學唱曲藝到演唱實踐的高峰時期，大致在上世紀五十到七十年代。如今大多數步入老年行列，很多人已經不唱了。個別的偶然唱一兩次，由于年老和嗓音不濟，已經沒有了當年的豐采，曲藝前輩的形象已經褪色。客觀地說，這些人在老藝人們的指教帶動下成長為曲藝傳承人，有一定的基本功，也掌握了一些演唱技巧和經驗。但由于文化水平低，沒有自主創新意識，更沒有用理論評價和總結自已的演唱實踐的能力，加上忙于生計，除了重復前輩藝人的演唱實踐，幾乎沒有形成自己的東西。而曲藝行當的一些不良習氣卻在他們身上體現得十分突出。不客氣地說，這一茬曲藝藝人除了自己不全面的自我評價外，并沒有留下什么可以讓別人借鑒和稱道的東西。有的人確實有些演唱體會、演唱經驗，由于缺乏藝術修養，沒有能力把這些體會、經驗用口頭或者文字傳授給別人，使這些體會和經驗成了茶壺里的餃子。加上保守的觀念，其實對曲藝的傳播發展并沒起多大作用。

(二)承前啟后者

這些人學習演唱實踐的高峰期大約在上世紀七十到九十年代。眼下都已到了知天命、花甲甚至耳順的年齡。由于這一茬人都接受過不同程度的文化教育，其中還有參加了工作的實踐經驗，在處世方法和待人接物方面有一定的修養。這一茬人的接受能力、感悟能力普遍高于上一茬人。所以，目前還活躍在曲藝領域，個別人已經成熟為曲藝領軍人物。可以說，他們身上具有創新意識和創新愿望，也有創新的能力，又處在社會變革時代，在曲藝的傳播、普及、傳承上發揮著承前啟后的橋梁紐帶作用，是青海地方曲藝隊伍中的中堅力量，具備一定的發展實力。他們需要克服的是妄自尊大或者自輕自賤。需要做的是正確評價自已的能力和特長；需要加強的是藝術理論的修養；需要重視的是建立完善正統的師承關系，促成以風格為筋脈的流派的形成。

(三)后續者

指目前對曲藝抱有熱情，并打算在曲藝領域一試身手的所有曲藝愛好者，其中不乏受過中等文化教育和多年工作實踐的人。這些人對學唱曲藝充滿了熱情，有良好的期望。大多是靠聽磁帶錄音學唱傳統曲目。多數是貪多不求精，有些突擊成名的盲目。不論他們出于什么目的、動機學唱曲藝，應該肯定的是，地方曲藝的接力棒將會通過他們的熱情和實踐繼續往下傳。他們要認真總結前人在曲藝演唱上的得失，揚其長避其短，走出一條屬于自已的路，才會在地方曲藝建設上有所建樹。

四、大環境的制約和多元文化的沖擊

文化體制和文化形態都在發生變化甚至變異。作為范圍有限、知名度很低的地方曲藝，它的文化普及作用和傳播功能已經弱化和縮小，生存空間也在縮小。如何應對社會的發展變革，適應人們新的審美需求，首先要清醒地認識到地方曲藝的處境和面對的挑戰。

社會的發展進步，一個顯著的標志是文化教育的大范圍普及和提高，基礎文化知識的普及教育消滅了文盲半文盲，中高等教育拓寬了人們的知識領域，拔高了認知水準。與舊時代文化水平低下、文化娛樂貧乏同步的曲藝，面臨著被擠壓被忽視被遺忘甚至要消亡的局面。其中最強勢的對手是文化的多元化和傳播方式的立體快捷。

電視的普及，通訊、網絡的強勢覆蓋滲透，幾乎搶占了所有的文化空間和文化內容。以綜合藝術為要旨的電影，以故事情節和懸念為中心的電視連續劇，以迎合大眾媚俗心理的娛樂節目，立體地占領了電視受眾的所有物理空間和心理空間。一個只具備地方文化性質、傳播方式老舊、內容陳舊的地方民間曲種，如果不及時調整自己的發展方向，不強化創新意識，就勢必要被這強勢的多元文化擠出歷史舞臺。所以，加強曲藝愛好者的文化素質和創新能力是當務之急。

曲藝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已是固定了的一種文化形態，必須保持住。它是歷代曲藝藝人們凝聚下來的精神財富。為了讓這個精神財富既保持本色又能跟上時代步伐，首先要從愛好者、傳承者自身進行調整。有句俗話說，經是好經，被歪嘴和尚念歪了。套用這句俗話，我們可以說，曲兒是好曲兒，被低水平的人唱壞了。只有提高愛好者、傳承者的綜合素質，把曲藝演唱從“圖熱鬧”的低層面提高到“唱門道”的高層次，才能全面充分地體現出曲藝的文化內涵和藝術品質。也就是說，只有有效地糾正和尚的歪嘴，才能念好珍貴的經文。

生活中不缺少藝術，缺的是發現的眼睛和感應的心靈。只有具備了敏銳的文化和藝術鑒別力，才會有高的感知能力和藝術境界。曲藝愛好者有了一定的文化藝術素養，才會有好的個人形象。所有的愛好者、傳承者有了好的形象，這個群體的整體形象才會改觀。才會贏得聽眾的信任和尊重，才會吸引社會的關注和重視。否則只會自生自滅。這當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奏效的短期行為，要有長期磨礪的自覺。

藝術的生命在于創新。創新首先要有創新的意識，要接受新事物新思想新觀念，要突破舊模式舊框框。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后，很多人不服氣，認為哥倫布是僥幸第一個發現了新大陸。如果他們去，照樣能發現。在一次貴族聚會時，又有人這樣議論，哥倫布拿一個雞蛋說，誰能把雞蛋立在桌上，他就承認誰說得對。貴族們都想證明自己正確，但沒有一人能把雞蛋立住，一個個敗下陣來。哥倫布把雞蛋一頭輕輕磕一下，立住雞蛋，笑著說，問題就這么簡單，發現美洲大陸跟立一個雞蛋一樣容易，但在我之前誰也沒把雞蛋立起來。這例子說明，做事要有所創新，必須打破舊模式，沖破舊的框框條條，要有敢為天下先的信心勇氣，核心是要樹立新觀念新認識。就曲藝而言，演唱內容和演唱方式的創新是首要任務。

五、曲藝發展的建議

1、各級文化職能部門在挖掘整理地方曲藝遺產的同時，在廣大曲藝愛好者中發現和培養有發展空間的個人和演唱小團體，給他們提供各種演唱機會，從中選拔好曲目和優秀人才，組織高水準的半專業化演唱隊伍，以他們的演唱、創新為范本，帶動其它愛好者的演唱實踐。

2、定期舉辦各種規格各種名目的地方曲藝比賽，在比賽中提倡鼓勵難度大的參賽曲目和創新曲目，讓那些由于演唱難度大而瀕于失傳的曲牌(比如正反擋云、夸調、陽調等)得到重視和專人傳唱。

3、資助有曲藝演唱實踐，又有經營曲藝茶園經驗的業主經營不以營利為目的的曲藝茶園，讓廣大曲藝愛好者們有一個固定的聚集場所，一個純粹的藝術平臺交流演唱經驗，切磋演唱技藝，引導地方曲藝演唱進入文化藝術的正軌渠道，彰顯它的文化形象和藝術品格，讓這朵地方文藝之花擺脫自生自滅的狀態而得以茁壯成長。